大家都觉得阿管太谦。
阿管摆手,说,从心所欲,不逾矩,年纪到了再收徒。
那是孔子的话,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阿管七十那年,果真要物色弟子,从开春到秋末,一无所获。
上门自荐或有心推荐的,几百个人,天资好的也有,阿管总不落定。
但众人也不觉得阿管藏私。
因为阿管的独生子阿贤四十好几了,大半辈子也没入阿管的眼,成了一个卖文具的中年批发贩子。
阿贤也说,看不上就是看不上,亲儿子也一样。按他爹的意思,年底再选不上弟子,就不选了。
将近寒冬腊月的年底,阿贤听了一个趣闻,从山区来城里批发文具的店主阿金说的。
阿金讲的有意思,阿贤就原样讲给老爸阿管听。
阿管凝眉听了半天,说:“想去看看这个小孩子。”
阿贤就委托阿金带路。
那天,阿管、阿贤坐着阿金的小货车,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山区,从山口一棵老树下的亭子算起,阿管看了手表时间,让阿贤看汽车表盘上的时速。
一路翻山越岭,坑坑洼洼,岔道又多,高处有时起雾,低洼有时落霜。
到了茶坡村,阿贤算了算,说:“小二十公里是有的,成人徒步也要三四个小时。五六岁小孩子,天亮出发,是要走到天黑。”
阿金说:“我没瞎说吧!小丫头她爸,在城里物流园被货车碾死了。小丫头她妈,改嫁了,进城了。不知道哪个坏心眼的,骗小丫头说,她妈明天在山口等她,要接她进城。第二天大清早,小丫头就出门了。家里老人没留意,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去竹林玩。到了晚上,一整天不见人,才着急忙慌找。大家打着火把,到处找了,十几公里各处找了,找到山口亭子,终于找着她了。小丫头坐在亭子里,眼巴巴看着山口。这寒冬腊月的,大人又冷又饿,别说五六岁小孩了。路这么难走,也不迷路,真够稀罕的。”
阿贤说:“可怜,可怜。记性是好的,毅力也不错,是个有情的孩子。”
阿管沉吟片刻,蹇着的眉微微平缓,说:“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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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管和阿贤下了车,跟着阿金去看小丫头。
走过神树,寥寥几户人家,竹林下大门敞开,一个小丫头坐在门口,双手吃力地磨柴刀呢。
阿贤吓得心口一跳,他不知道,以后小丫头还有更多气让他受。
阿金说:“小兰,你在干嘛?”
小丫头抬头,说:“我想杀鸡。”
阿金问:“杀谁家的鸡。”
小丫头说:“杀骗我的那个人的公鸡。”
阿管一愣,笑了,哈哈大笑,笑得越来越大声,阿贤目瞪口呆,他从没听过他爸笑的这么快乐。
阿管笑够了,对小丫头说:“让我看看你的脚。”
小丫头说:“为什么?”
阿管说:“以后你进城,我请你吃汉堡包。”
小丫头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人?”
阿管说:“我押一只公鸡在你家。我骗人的话,你可以用柴刀杀掉公鸡。”
阿管扭头对阿贤说:“你去买一只公鸡。”
阿贤托阿金去买公鸡,阿金觉得越来越稀罕,带着阿贤去附近人家,现买了一只公鸡。
公鸡买回来了,算阿管给小丫头的见面礼。
小丫头看着公鸡,脱下小布鞋,脱下厚袜子,给阿管看脚丫子。
阿管看了,一脚水泡,又红又肿,兼冻伤,上了一点草药,带着绿色。
阿贤又说:“可怜,可怜。”
阿管定徒弟的事,并没有细传,有人说,站在阿管身边的小女孩,只是名义上的徒弟,实际上是阿管老来风流的私生女。
这闲话,阿贤也笑着告诉老爸阿管知道。
阿管冷哼一声,说:“不是我生的,是天生的。”
时光倥偬,阿管教了阿兰二十年,他九十岁了,阿兰送过各式各样的礼物给阿管。
像山峦的石头,晒好的金银花,百鸟落在林下的羽毛……
阿管忽然吟诗,青嶂里,几重山峦,雪消飞鸟尽,隐去旧时人家,余烟寥寥上九霄。
阿兰沉默,因为她听不清,是余烟,还是余音。三个月后,阿管驾鹤西去了。
监狱里,赌场老板阿森,因为火铳走火,手废了,还因为非法持有枪支,坐牢去了。
接班赌场的小弟阿铜去监狱看他,说:“山里都传开了,阿兰为了她的相好,在你的火铳做了手脚。”
阿森叹口气,说:“阿铜啊,你信鬼神吗?”
阿铜说:“不信,我只认钱。”
阿森说:“我房间有监控,早查过了,没人去过我房间,而且我玩枪的,那火铳我看着好好的,偏偏一打鸟就走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