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能改变什么呢?”她喃喃道,慢慢把头埋在了臂弯中,半晌都没抬头。
“丫头,你若是要恨,就恨我,不要恨启仁。”长老虽然之前不知她真正的身世,但这十六年,他是看着她熬过来的。
想过她堪堪二八年华,为什么身上会有那样浓郁的寒气,完全没想到,她是因为胎中受了寒气侵蚀。
蓝启仁当年对沈望舒的情意,从他得知真相后,想都没想拔剑便要对他们这些长老动手就能看出。
然而,这么多年来,蓝启仁与蓝熹微的相处方式,他们都心知肚明,也都没敢往这方面去想。
沈望舒是蓝启仁不容人提及的年少,而那个沦为牺牲品的孩子,是蓝启仁心中的障。
“恨谁重要吗?我娘亲至死,都不曾恨过他。”
蓝熹微抬起头来,星眸有些红肿,但表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她按了按眉心,又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长老,您爱过人吗?”
长老犹豫开口:“我这一生钻研医术,很少见过姑娘家。”
“我爱过一个人,方知一份情若得不到,日后的岁月蹉跎中兴许能圆满,可若是得到又失去,这一辈子,便是死局之势,不能善终。”
“娘亲...在寒潭洞最绝望的......”
蓝熹微重新把头埋进臂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只是以为…他不爱她。”
他不爱她。
这,就是沈望舒以命换命的决心。
“丫头,你……”长老看着她这副模样,眼眶酸得厉害。
“一派胡言。”
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沧桑又低沉,潺潺流动着的记忆长河,跟着这四个字浮现在眼前。
蓝启仁向来挺直的背脊,像骤然失去了什么支撑,再也没了那股子傲气,一步一步,走到床前,蹲了下来。
“我这辈子所有的欢愉,都葬在了寒潭洞里。”他心里疼得很,但当着蓝熹微的面,怕刺激到她,都不敢流露半分。
“对不起,孩子,我知道很多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翻篇的,可真的…对不起,没有给你和她一个交代。”
“这么多年,我有悔。”
外头白日灿烂,风和日丽的景致,屋内光影错落,蓝熹微抬眼望向蓝启仁的眼睛,眼尾的细纹,鬓角的银丝。
年岁的痕迹,在这一瞬分外的明显。
看着看着,星眸里有大颗大颗的泪水掉出来,砸到月白中衣的衣袖上晕成了浅蓝色,砸得蓝启仁慌了手脚,胡乱地擦着蓝熹微脸上的泪。
“既有悔,为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么多年?既知道我是谁,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我?”
蓝熹微泪眼朦胧地想,如果娘亲再坚持熬一段时间,熬到蓝启仁来,他们是不是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至少,不会无望而决绝的离开这世间。
“对不起孩子,你才醒过来,快别哭了好不好?”蓝启仁轻拍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别哭了好不好?”
这是蓝熹微第一次见到蓝启仁这般模样,丢掉了平日里的威严与淡然,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极不自信地在祈求着什么。
“别哭了,我这就和长老出去......”说罢,蓝启仁刚准备站起来,被人一把拽住了手。
“带我去看看娘亲。”蓝熹微也不知自己如何能笃定蓝启仁会答应她,可她需要见一面有关沈望舒的事物。
“好不好...爹爹?”
也需要一个原谅蓝启仁的理由。
......
深秋的日光笼罩着青翠葱绿的山岱,丛丛玉兰扫过绣有卷云纹饰的衣裾袍摆,馥郁清香夹杂着中草药味,好生安谧恬静。
蓝熹微跟在蓝启仁后面,走得慢,也走得恍然。
她自诩对云深不知处的后山十分熟悉,竟也不知寒潭洞的后方有这样一片玉兰树林,更不知,绕过玉兰树林会看见什么。
“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已经太晚,她浑身冷得几乎要结冰。”
蓝启仁望着落满了玉兰花瓣的无字坟碑上,自顾自地轻声道:“我别无它法,只能依照她绝笔信中所言,将她葬在玉兰花开得最繁盛之处。”
蓝熹微垂下眼,静了片刻,道:“为何...无字?”
“无字......”蓝启仁伸手触了触光滑的碑面,轻轻摇了摇头,“无字,方能无牵无挂,便是无牵挂,我才不会被困在这里啊。”
沈望舒这三个字,一旦刻于碑上,他就再也走不出这片玉兰林了。
他舍不得,也放不下。
懂得情爱是何、真切爱过的人,最是听不得这样的话,简简单单的字句拼在一起说出来,心酸得不能再心酸了。
蓝熹微只觉得将将平复下来的情绪,好似又在崩溃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忽地想到了什么:“您是看过娘亲绝笔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