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的时候。
“像是一整个夏天的云堆到了村子里。”嫂子曾对医生说起。
而她的孩子也在夏天出生,她为他取名为“白”。
大概就是春天李花开满枝头的景象。
她那么喜欢李花,可惜没能多看两年李花盛放的样子。
苏镜再一次找着机会回家,还是在春天的尾巴。
路过医生家门口,医生房门紧闭。
到达自家院子,门前的李树落花满地。
不像白云,不像雪。
像极清明时随风飞扬的白幡。
嫂子死了。
大约应该是被大哥打死的。
苏镜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嫂子难产那会儿医生都给救回来了。
这次医生没救,医生甚至都没在。
村里的人说,医生一个月前去县里学习了,也许入夏就回。
也许到秋收了再回。
不管他回不回吧,嫂子已经死了。
苏镜看不清她的遗体,被褥太厚实,他隔她又太远。
大哥和爹妈又开始吵架,苏镜把侄子抱出乌烟瘴气的房门。
侄子眼睛很亮,眼帘黑而密,看什么都扑闪扑闪的,像是对整个人间都充满善意。
他们就站在李树下,有花瓣落到侄子的鼻尖。
他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许久。
苏镜愣愣地看着他,抬手打了这没心肝的小娃娃一巴掌。
“你妈都死了,你还笑。”苏镜说。
小娃娃扁了嘴,笑意消失,但硬是没掉下眼泪。
苏镜打了好几巴掌,眼见着脸都给扇红了,这孩子依旧瞪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没掉下一滴眼泪。
倔。
跟她一样倔。
苏镜没由来地勾勾嘴角,到底没把这小兔崽子给摔死。
没人安葬嫂子,她的死仿佛是罪有应得。
苏镜决定把嫂子就埋在家门口,砍掉李树,会多出一片空地。
“你疯了吗,靖子?”爹妈都质问他。
谁家会把死人安葬在门口?
但他家也没有别的地方给予嫂子容身。
“我本来以为这次回来,可以看见她好好地在家门口看花。”苏镜自说自话,“但是她死了,你们都说不清她是怎么死的。”
大哥冷笑说,果然他对嫂子没安好心。
“你果然跟她搞在一起了!”
苏镜不搭理他,继续自说自话,说什么安葬了嫂子,他就把侄子领回隔壁镇抚养。
“嫂子,我会把小白当亲儿子看待。”
“但是你看都没看我一眼。”
世间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例如爹妈不会倾家荡产地给他娶亲,嫂子也不会睡在他的床边,甚至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都能跟医生说笑,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语。
她也能被大哥揽入怀中,不出意外还能给大哥生孩子。
但是他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没有。
最后想起来让她入土为安的,也只有他。
“你看看你,你喜欢过的那些人,没一个想让你好。”
“你之前的丈夫,你现在的丈夫……哦,还有那个医生,你以为他真心待你呢。”
“哼,他若真心待你,就不会让你被打被骂,就不会没有眼色地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
“只有我最记挂你,我最担心你!”
他这次回来,还带了从县里买回来的香水和雪花膏。
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就都买了一点。
但是她死了。
死因都不明不白。
苏镜到底是砍了树,腾出一片空地。
家里人和邻居都说他是魔怔了。
都说嫂子是个妖精,擅长蛊惑人心。
他将妖精埋葬,引得大哥与他大动干戈。
最后是被爹妈和看热闹的邻居拦下,苏镜逃走,顺便带走了侄子。
希望嫂子的长眠之地不要被挖。
当然应该也不会被挖。
在巧巧为侄子的到来大动肝火时,苏镜等到了家里爹妈去世的消息。
大哥动的手,真好。
他再一次回家,家里空无一人,大哥被抓走了,爹妈则被邻居七手八脚地草率埋在自家田里。
苏镜没有去看。
他只是检查了嫂子的墓穴,嫂子还在,没人把她带走。
可惜,他也不能把她带走了。
毕竟家里有只母老虎。
苏镜重新填上土,又打量了一圈四周。
四周空落落的,还是有棵树好些。
于是苏镜种了一棵李树,在嫂子去世这一年。
他每年都会来看看,树木抽条成长亭亭如盖。
至于侄子,他也说动了家里的母老虎,给侄子落了户。
户口登记员问:“叫什么?”
苏镜下意识答:“小白。”
“姓呢?”
“姓苏,苏白。”
除却每年清明回来看看嫂子,苏镜几乎都不回迟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