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终于看见了成为系统高级执行官前的自己。
……无数个自己。
当刚看见以玩家身份行走游戏场的熟悉身影,岑归以为那便是自己的过去,是起始。
可那画面中又隐约哪里违和,让他潜意识感到哪里和已知信息对不上号。
接着他蓦地反应过来,那竟不是他曾梦见过的,听白一森讲述过的任何一个游戏场景。
不是沙漠也不是摩天大楼林立的都市。
没有高悬于夜空用作倒计时的月亮,也没有在玻璃外墙后的天空中盘踞,冲大楼虎视眈眈的飞行器群。
玩家身份的岑归穿行在全新的游戏地图,他身边仍偶尔有其他同行者,看样子应当是他的队友同伴。
他时而和他们交谈,更多的时候不说话,当着少言却可靠的领路者,带一支懵懵懂懂组建,或信赖他能力,或仰仗他人品的队伍前行。
——接着画面往前继续倒转,时间继续倒流。
他分明又穿着执行官的制服。
岑归盯着自己从与玩家同行又变回执行官的姿态,他看身为执行官的自己走过已途径千百次的控制中心长廊。
他已然明白,他看见的“玩家岑归”,是过去时光里,他从高级执行官变回玩家的又一次“下放”。
可问题是,这样的下放,又发生过多少回呢?
他看见无数个“成为系统高级执行官前的自己“。
意味着他又看见无数个“被下放为玩家前的执行官”。
系统的首席执行官Alpha,和玩家岑归。
两种身份交替着出现,它们像一段反复执行的程序,也像不断完成又开启新一局的游戏。
岑归在不断被切换,不断被重组又逆转。
……而每一轮“执行官——玩家——执行官”的周而复始结束,他都受到过一次系统调整。
系统不能理解执行官为何还甘愿被下放,并不介怀成为玩家。
可这不影响它对完美代言人,或者说完美工具人的追求。
被短暂放逐的执行官,终究是要回归系统的。
并且经历过重组跟打磨,系统会更清楚他的“缺陷”,会知道执行官还有哪些地方需要被“修复”。
——然后执行官变成系统更趁手,更符合理想的管理道具。
记忆不断往前,记载了过往的胶片像一卷不慎滚落到地上的卫生纸,毫无章法将一切摊开,不管做没做好准备,所有的所有都被推呈至人眼前。
岑归忍耐着记忆的混乱,他在无数下放与重置中艰难找着支点,他必须得倚靠什么,拉住什么,才仿佛能不被这开闸的洪流冲散,被过去撞击成成千上万片。
一只手。
它和挟裹他的所有回忆都不同,带着和他生来性格不热络完全相悖的热烈滚烫,牢牢地,不会被任何所动摇地率先将他拉住了。
是路庭。
路庭可能已经在岑归听不见的地方呼唤他的名字,在他看不见的旁侧沉稳又焦灼地扶持他。
而溯洄的回忆占据了岑归全部的感官,屏蔽了他与外界。
唯有路庭的手,它穿透迷雾,洪流和阻隔,分寸不让地抓住他,牵着他,十指紧扣,不再让岑归被任何事物所带走。
岑归在庞大感官冲击中回握那只仅此唯一的手。
比短时间内承载无数记忆更令人难熬的,是他还同步回溯了所有的调整经历。
把一个人不断打破又重组,看他反复醒过来,又强制性清洗情感与思维,让最真实的自我陷入沉睡,是什么样的感觉?
岑归会在每一段“周目循环”结束后忘记这种痛苦,他在再次醒来的每一次,都以为自己是恍然初醒,正在迎来找回自我和觉醒抗争的契机。
——然后再被召回。
被粉碎。
路庭把他逐步复苏情感,恢复正常人应有的情绪认知,重获喜怒哀乐的过程称之为“活”。
他总是想让他拥有更多的体验,希望他可以更真实热烈的活着。
那么,被召回,被清洗打碎并重置,这种经历过程可以称之为“死”么?
路庭一直就陪在岑归身边,共感卡的作用是相互的,岑归之前能够体会到他的心血沸腾与心脏跳动,他在岑归情绪起伏刚开始明显见剧烈,出现不对劲时,他比对方更先一步的意识到对方的异常。
但大抵是记忆终归过于私人,共感卡又不是读心卡,窥探不了另一个人全部的内心及思想。
从岑归明显怔忡,整个人宛如忽然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击中,被什么无形之物所裹挟后,路庭跟岑归的共感,便被无限削弱,几近切断了。
然而几近,便意味着到底还没完全断开。
凭着那已微薄如蛛丝的联系,路庭一直牢牢紧握岑归的手,他的体温在岑归触手可及,是一份随时预备着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