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上高中的时候,她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他们在送货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在梦中。
紧接着,她的丈夫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日复一日地喝酒烂醉,醉死在了冬夜里。
这个人也没有陪她一辈子。
然而她无法难过太久,某种无形的倚仗消失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你们家没有男人了。
于是地里的菜被摘;闲言碎语流窜到耳边;起争执的时候;那些人都有恃无恐。
于是她从一颗干枯的树变成了一只老去的狮子,把所有的风波都挡住,守着这个家,等着每个月放假的时候,孙女从县城的高中回来。
她没办法闲下来,因为闲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于是只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种菜种瓜,帮人下田插秧,去厂子里做着最简单最机械的工作。
她这一辈子都像是一只不会停歇的陀螺,不知方向地忙碌着。
她在孙女高中毕业的时候拥有了第一台触屏手机,是孙女打暑假工给她买的。
但是她不认识字,平时连电视也不会看,碰到这个更不知道怎么弄了,学了好久才学会了接电话,不过触屏手机里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视频,操作也方便,她偶尔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也能乐呵乐呵。
孙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她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只等孙女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慢下来了,上午出去做做事,下午去打打牌刷刷视频,偶尔去二哥家串门,晚上跟孙女打视频,她已经会很熟练地打视频接视频了,打完视频就洗澡睡觉。
这年冬天,她的二哥在睡梦中死去了。
她突然觉得,人生下来身上是会跟亲人之间系着一条绳子的,无论分开得有多久,距离有多远,这跟绳子都会在。
直到有一方死去,绳子才会断掉。
人的一生好像就是绳子断掉又再生的过程,她断掉好多根绳子了,唯有一条新生的绳子还拴在她身上。
她跟孙女互为彼此的唯一。
她走了之后,孙女身上就没有绳子了。
辛灼在露台的摇椅上找到了施怀熹,他怔怔地出着神,总是带着粲然笑意的眼眸垂着,看着有些寥落。
辛灼轻轻晃了晃摇椅,“怎么了?”
摇椅里的青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做了个梦。”
辛灼想了想,了然,“梦到叶奶奶了?”
“嗯。没事的,我就是想出出神,你跟着辛渐冉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辛灼什么都没说,他敲了敲辛渐冉的门,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安排,后者看到了摇椅上坐着的施怀熹,有些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辛灼摇摇头,说,“我会陪着他。”
辛渐冉从来没有见过施怀熹这种状态,“我也陪着他吧。”
他说着给路爸爸发了一条消息说今早有了别的安排,让他暂时一个人锻炼。
耳后兄弟俩一人一个蒲团一本书坐在施怀熹两边,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施怀熹左右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很累。
他好像也经历了这样漫长的一生。
疲倦忙碌、不断失去,却也乏善可陈的一生。
从一个女孩变成一颗苍老枯朽的树木。
施怀熹想起她在大哥的教导下,用树枝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线条,满目都是珍惜和渴望;
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的时候,心里浮现而出的微妙的恶心感和没有任何期待的新婚之夜;
想起她一次一次地失去,一次一次地苍老。
她想要这样的人生吗?
他只是一个看客,用一个梦的时间匆匆翻阅完了她的人生。
而她,在这样的人生里,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村庄里,活了六十多年。
她会有多累呢?
她觉得自己累吗?
他无法不去想这些问题,内心汹涌着出神,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辛妈妈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可以上来吗?有急事。”
施怀熹回神,看着辛妈妈得到应允后着急地走过来说:“小琼的奶奶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叶奶奶不会有事的。
第48章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你奶奶的生辰八字吗?”
叶琼看着辛渐冉, 眼底满是血丝,声音也嘶哑,“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那天我们见到的阴差应该会知道。”施怀熹说。
他跟辛渐冉一起叠元宝, 辛灼则开始画符,在白天召唤阴差需要费一些功夫。
路爸爸去厨房端了吃的来,辛妈妈安抚地拍着叶琼的肩,“你奶奶是怎么不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