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间,雨水笼罩着海神星的大片区域。
在一条荒芜笔直的滨海公路旁,萧淮砚从废弃的信箱里抽出了一张纸。
东弥留了停放自由舰的地址,还加了句话:“度假中,勿扰。ps.两个人的话可以扰。”
他们每一个人都记得那个名字,都不会忘。却没有一个人要和他聊起,就算提及时也会说“要是他还在”,或悲伤,或叹息,好像他真的不存在了一样。
雨声无边无际。他坐在驾驶座,窗半开着,冷风差点吹熄了火光。他捏着点着的纸,黑色的废墟簌簌落下。
最后一点火光靠近了烟头,然后落入了坑洼的雨水里。
白色的烟圈染上了后视镜,像蒙着雾。
模糊不清的镜面映着那双桃花眼,冷漠褪去,幽深也慢慢成了恍惚。
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最圆满不过。
可只有他在原地。
他在时间的缝隙里徘徊。
……久不能去。
十二年前的两份轨迹截然不同的记忆或轻或重,时明时暗,如同鬼魅始终纠缠不放。两根无比清晰的链条同时存在,昭示着他自己,世界的线索发生了改变。
宿陵说过,那是时间的馈赠。
哪怕最后它们都汇入了同一个终点。
但这些年来,他独自在宇宙中漫游。他去过所有与宿陵有关的地方,走过了他曾经在人类世界走过的每一条路。可是回忆里的每一个欢愉的瞬间,若有若无地出现,都会让他生不如死。
有时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真实,还是他的幻想。
……倘若过去是虚假的,当下真的存在吗?
“滴”的一声,暴风雪的自动操控台打开了,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突然跳出了一个弹窗,开始自动播放着一段音频。
“……你说的是这个吧,第三十七号公路,只有海神星有这么平直的海岸线。”是他自己的,很年轻的声音。
另一个清冷的声线微微上扬,像是期待:“现在去?”
“可是下雨了,前面还堵车,赶不上航舰了。要不我们下次再去吧?”
闷闷不乐的答道:“好。”
“真的,等我生日之后,我们再一起去。”
……
紧接着的是另一段,记忆里更清晰的重叠。
“你不会是在数星星吧?……那么危险的时候,你不怕死吗?”
“那你为什么要进去?”
“还不是因为你在。作为你的主人,当然要收拾烂摊子——”
……
两段录音循环播放着,在有限的空间里产生回音,始终没有停下。
他微微仰头,手背遮住了眼睛。
风雨瀌瀌,浇灭了地上零星的烟灰,和隐约的呜咽。
……
白色的航舰穿过了广阔的星海,落在了一颗小行星的湖水上,像一朵白色的柔软花瓣漂浮着。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沙沙的风声。
湖对面的白塔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废墟,残余着沉默的轮廓。
他没有再往那个方向走,而是循着记忆爬上了一处山丘。那里朝着海面,而今都仍是荒凉的黑暗。
十二年间,年年如此。
他踏过的泥泞里冒出了一片绿色的叶子,跟着他的脚步一路到了那棵枯死的胡杨树。
他坐在枯藤下,望着黑色的荒原。
沉默的夜空里仿佛聚集着浓云,半点也不见星光。
他忽然想起了那时,宿陵说的话。
那时,他记清楚了。
宿陵说,他不会食言的。
因此他独自走到了今天。
萧淮砚仰头倚靠着枯树,慢慢闭上眼睛。过往年月中的疲惫在缓慢地消解,留下寂静。而那些散落的尘埃则在时间这个亘古宏大的命题里,成为真实。
慢慢地,他陷入了沉睡。
直到兜里的怀表指针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将他的意识唤醒。
他听过无数次那个声音,那意味着一天的终结,新的一天开始。
而此时此刻,正到了那两份记忆交叠的终点。
就是这样了么……一切的结束。
就像从未开始过那样。
世界仍旧沉寂。
直到——
他原本不想抬起沉重的眼皮,但他好像感觉到了光。
来自远方的恒星漂浮在海面,潮水洗刷着礁石。浅红色的云层边缘是深蓝的夜空,熠熠星光扫落了尘埃。
一片金色的叶子从头顶飘落,落在了他的右手掌心,轻飘飘的。
那里覆着另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插入指缝,扣紧了。
肩膀沉沉的重量忽然轻了,清冽的气息近在咫尺。
宿陵轻轻唤了他的名字,眨了眨眼。
细长的手指抚过那张熟悉的脸庞,抹去了眼尾的湿润。
宿陵仰头,嘴角浮出了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