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小石头的药,正赤裸裸地提醒着他。
——没什么会比脸上刺字“贱”,更能羞辱人了吧。
还有很多人有,这意思便是在东廷,不听话的贱籍、犯了事的贱籍,要么死,要么刺字后送到这鬼地方来,终日做着苦工,没有任何盼头的活着。
宗锦垂着眸,良久后才说:“你帮我擦药好了,我自己擦不到。”
“好啊。”小石头应声,拿过药膏小心地替他上药。
痛在所难免,小石头也不是什么会照顾人的;颌骨处阵阵刺痛着,宗锦低声地问:“你不想出去吗?”
小石头憨笑:“想,想出去,想回家找我娘。”
“你娘还要你吗?”
“要啊,我给我娘写信的。”小石头说,“管事里有个人很好的,就是你好好跟他说,他就帮你送信。我每十天给我娘写一封信,我娘都收到了,说等我回家呢。”
“你认得字吗?”
“不认得啊,但是刘管事认得,他给我写,还帮我送,我娘回的信他还给我念。”
小石头替他上了药,再与他说了一阵,终于犯困了。等着小石头睡着,三一那老头也没回来;宗锦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便替小石头拉了拉褥子,自己则起身再去舀了点水喝。
可以写信,也就是能递话出去。
但若是他要把信递去赫连府,恐怕信是出不去的。
他细想了片刻,被外面叮叮哐哐的声音折磨得心烦,便干脆走出了石窟,想去外面透透气。
谁知他才刚走出去,就见三一坐在洞窟口,正抽着烟。说起来这小老头倒一直挂着烟杆,看管事也不没有没收,恐怕是因为他在这里的年月太久,有些优待。
宗锦对这种说话不中听的老头没什么好感,索性当没看见他。
“喂。”结果三一突兀地朝他道,“你要是想跑,我劝你死了这份心。”
“……我跑不跑和你有什么关系。”宗锦道。
“我是奉劝你,每个月都有想跑的,都被打死了。”三一说,“你以为他们不杀贱籍是讲仁义道德吗?只是看贱籍还能做点苦力而已。”
“我知道,无须你提醒。”
三一忽地转过头,与他对上目光。
采石场的夜里,到处都是油灯,照着那些仍然在辛苦做工的人的身影。宗锦头一回打量这老头的样子——说是老头,他倒也不是老态龙钟,约莫就是年过半百,精神头还挺不错。
三一说:“你若是能走,就把小石头带上。”
“你刚不是还叫我别想跑吗?”
“那你会听吗?”三一说,“你这种人,骨头硬,命硬,不识好赖,我见得多了。”
“……”
“你若是能跑,就把小石头带上,”他接着道,“别让小石头去找他娘,他娘会把他杀了的。”
“你这么关心他,你是他爹吗?”
“他爹死了你听不懂?”三一没好气地瞪了宗锦一眼,“无非就是我也有个儿子,比小石头只大三四岁,见不得小孩受罪罢了。”
宗锦皱眉,想了片刻又说:“这么说……你知道有法子出去?”
三一望着他,静静抽了口烟,忽地笑起来:“你倒是不蠢。”
“那你怎么不自己出去呢?”
“我出不去,你出得去。”
“什么意思?”
“看守里有个姓孙的,他特别好色。”三一说,“你若是想出去,他能放你出去。”
宗锦倏地黑了脸,凶恶道:“老子要出去,老子就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第一百七十章 景昭的阿灰
“你放弃吧,采石场守卫严格,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还想进去救人呢。”平喜站在树下,抬着头吃力地喊,“要我说,你们不是赫连家的人吗,还不如让赫连君亲自跟雍门君说说呢……”
景昭站在树梢上,一直眺望着远处,对平喜的话置若罔闻。
哪怕不善计谋、不懂各家之间平衡之道,景昭也知道这件事决不可能让赫连恒去低头讨要——要真被雍门氏知道,赫连恒身边的爱宠现下在自家手里攥着,不趁机从赫连手里弄点大好处,他们才不会松手。
可他们已经在采石场外,转来转去地待了几日,景昭也没能找到一点缺口。
首先,他进不去;其次,进去了他们也出不来。
采石场每日会运送开采出来的石料,去另一边宫殿的修缮地。可那些运送的牛车回去采石场时都是空的,哪怕一天八次地往返,也难带人进去。而采石场周围,还有雍门军的队伍,五百人左右,每日轮流值守,没有一丝空档。
五百人不算什么,景昭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几万人的交战他都参与其中,五百人太不够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