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概轮到他了。
方才那股莽撞的冲劲一下子烟消云散,脸上阵阵泛起滚烫的热度。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难堪。
或许我们能够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关于明年的约定也显得那样软弱无力、遥遥无期。不过只要没有明确的宣告,我就固执地拒绝承认死亡的临近。
我并不奢求能得到什么,也不想让他被病痛折磨时徒增负担。所以,当路明睿开始转移话题到“今天雪下的有点大”时,我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擦了擦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那个问题下冲动而隐晦的心意,我莫名感觉得到,他应该是读懂了。
这就足够了。
第4章
7.
整个寒假生活特别充实。除了写作业、刷题,就是偷偷抱着手机和路明睿发短信。幸好由于期末成绩进步了不少,家里人给我提高了零用钱,否则月底的话费账单着实让人头痛。
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分享日常。他会告诉我今天医院的伙食很好,隔壁床的大爷给他算了个长命百岁的卦,窗外挂雪的树梢蹲着一只小松鼠。我会汇报今天做了什么模拟题、各科进展到什么程度,不懂的地方还照旧询问。
就是数学符号实在难打,我琢磨着,只好把φ打成fai,把π打成pai。
也难为路明睿了。他瞬间理解那堆无意义的符号,用同样的方式立刻回答,完全不影响秒杀糟老头子的超级教学水平。
我们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用短信交流。我从没有追问过他的病情,他也不曾提起上次我脱口而出的问题。以前时常畅想的将来计划,现在已经成为了某种禁忌。
每一天的流逝都十分寻常平和。
我们默契地只谈现在,不论未来。
很快,只能容纳一百条信息的收件箱就已经满了。每一条我都压根舍不得删除,尽管上面都是些再平凡不过的内容,就像是流水账一样。
原因只有一个——
那是路明睿发来的。
最后我辗转反侧、挑挑拣拣,艰难地保留下九十九条信息——这样的话,新信息不会被无法接受,同时还能最大程度保留我们的聊天记录。当然,这也意味着存储箱随时在满载边缘,还是要被迫时刻纠结无比地挑选删除。
但夜深人静时,被精心保留的那些信息就是最好的安慰。
我躲在被窝里反复阅读。十几年压抑而干涸的心田,被那些方方块块的文字不断充盈,如春风化雨。我们的确是疏远了,可每一天,却又都感觉自己更靠近他一些。
不知道这算不算自欺欺人。我总祈祷着,如果时间能一直这平静无波地延续下去,那该多好。
“这是什么?!”
高考倒计时第三十天。
放学回来,我就发现藏在枕头下的手机被翻了出来。母亲一边哭泣一边质问:
“你就是这样上学的吗?你怎么对得起我?!”
其实悄悄买手机的那天,我就做好了被发现的心理准备。况且十几年来都是在压抑逼迫的气氛中长大,这样近乎疯狂的控制欲,早就习以为常了。
我想说我的成绩没有下滑,反而进步飞快,二模成绩已经差不多达到省大医学院录取分数线。以及,最近我们的联系愈来愈少,经常我发短信后好久他才回复,说是才睡醒。
有一次,在他连最擅长的数学题都回答错误后,我就知道他的身体和精力已无法允许太多的消耗。所以这些天我们几乎只道了早安晚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可正当打算靠近认错时,我看到了小小的屏幕亮着,上面的收件箱已经被删除得空空荡荡。
一条也没有剩下来。
母亲还在哭喊质问着,但我只能看到她的嘴张张合合,什么听不见。一瞬间,我的浑身血液冰冷,脑子一片空白。似乎连同那些信息,我的记忆、情感、希望也被同时狠狠清除一空,彻底失去存在过的痕迹。
我近乎机械地抬起来,轻声反问:
“您看了短信?删除了?”
母亲哭得更大声了,不住发泄诘问:
“对,我看了!这么长时间,原来你都没有认真按我的要求学习,每天偷偷摸摸地和男生发短信!”
“那个路明睿以前的确是全校第一,可现在呢?他的身体连高考都参加不了,自然不在乎忙不忙。但你为什么要好端端地浪费时间,还是在这种人身上?!”
“再也不许联系,就当没这个人!”
就当没这个人?
他罹受着命运的苦难,尚且还在欣赏身边点滴美好,哪怕一次又一次的治疗痛苦不已。而旁观者又怎么可以轻飘飘地否决他的存在?
他分明还在努力争取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