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在鬼界,看着未沿为见敕冥一面,不惜炼化蕴魄珠,濮怀瑾心里没有半点波澜,逆天改命,只为须臾,他觉得没必要,也不值得。
但时至今日,他好像忽然懂了。
裴沐之倚在濮怀瑾怀里,嗅着淡淡的冷香,莫名的感觉无比安心,仿佛所有的疼痛一扫而空。
他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裴沐之握住濮怀瑾抚在他胸膛上为他输送灵力的手,摇了摇头。
“怀瑾,别怕,没事了。”
他总在对他说别怕。
濮怀瑾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紧抿着唇,挣开裴沐之的手,继续一意孤行的给他输送灵力。
现在的裴沐之身受重伤,再无力阻止,可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随即启唇道:“我死后,情劫消散,你成神吧。”
一句话极轻,极柔,与和缓的清风融为一体,拂过濮怀瑾的耳畔。
“我不成神。”
濮怀瑾垂眸,语气十分坚定。
裴沐之的眼皮微微颤了颤,神情错愕:“你……”
“我说我不要成神,”濮怀瑾喉头一酸,声音沙哑艰涩:“裴沐之,我没有不喜欢你。”
这句话让裴沐之为之一震,突然感受到凉意,似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庞上,而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滴接着一滴。
他艰难的撑起眼睑,抬眸去看,才发现濮怀瑾垂着头,悄无声息的哭了。
明明除了蹙起的眉头,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只有湿润的眼眶和滑落的泪水,让裴沐之不经意的察觉,才知道原来他也在伤心。
若能起身,他一定把濮怀瑾抱进怀里,安慰他帮他擦眼泪。
可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裴沐之艰难的抬起手,抚上濮怀瑾的脸庞:“好了不哭了,我心疼。”
他又岂会不知道,看着喜欢的人在自己怀里生命一点点流逝是什么感受。
曾经自己抱着自毁灵源的濮怀瑾,看着他消失前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自己痛苦的无法自拔,时至今日当该自己离开时,依旧是濮怀瑾在为他流眼泪。
周身的魔气越来越稀薄,五脏六腑好似全在往下坠,疼的很厉害。
眼前景象开始模糊,体内魂魄开始若隐若现,裴沐之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
抚在濮怀瑾脸上的手却一把被他抓住。
“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
濮怀瑾清冷的嗓音开始哽咽,不停的只重复着一句话。
他不要高高在上,他不要成神了。
他愿意为了裴沐之坠下去。
六界之大,纵然有千万般的颜色,他都不要了。
高台之上,众生敬仰,乐弦怕他染尘埃,师兄怕他坠下来,可没人在意他怎么想。
承受着他们所给的一切,并默默扛起得到这一切需要付出的代价。
太沉重,太孤独了。
他不想再自己一个人。
裴沐之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却本能的紧紧握住濮怀瑾的手,口中一遍又一遍的承诺:“别哭,别哭了,我带你走……”
龙脊化成的神堕剑掉落在身侧,手柄处挂着的那串黑色剑穗,正是曾经和濮怀瑾一同在魔市买的,他没食言,一直挂着,而濮怀瑾的那串早被他自己当面捏了个粉碎成末,再也找不回来。
声音逐渐微弱,濮怀瑾抱住他,俯身将耳朵凑到裴沐之唇边,仿佛两个人亲昵的凑近耳语,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
声音戛然而止。
濮怀瑾轻轻抬起头,将脸贴在裴沐之的发上,如同怀里的人根本没有死,只是睡着了,他声音极轻,生怕把人吵醒:“不是说要带我一起走么?”
他合上眼睛,周身升起零零碎碎的白色光点。
两人身上艳红色的喜服衣摆纠缠在一处,和枝干合生的连理枝一般。
“不好!”
白果目光一沉,反映过来:“师尊这是要自散魂魄!”
说着便起身跃起,想要赶过去阻止,但在两人所处的十米开外早已筑起一层结界,将外界隔绝,任凭其他人怎么破都无法破开。
情急之下,慕陵舟用拳头砸着结界厚壁,嘶声喊道:“仙尊,想想毓棠,你们都走了要他怎么办。”
结界里的人依旧双目紧闭。
“父尊!”
一声响亮的呼喊划破不及地上空,众人纷纷循着声音望去,自极乐圣地的方向,只见毓棠神情慌张赶在最前头,身后的人金光四射,正是毓棠的师傅,极乐圣地的无量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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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六月,恰逢夏至,气温渐升。
大雨下了好几日,夹杂着飞火电光,道路泥泞难行,除非为了生计,否则大家都不愿外出,在家里闭窗听雨,点一笼熏香,袅袅云烟,倚在床榻间翻几页书,好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