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从南风馆出来不久,浑身上下被□□出来的乖顺还没完全抹去,对身边的一切小心谨慎的过了头。
是王爷撬开了他的壳。于是他才看清楚,原来在那个麻木顺从的壳子里,还保留了一份年少的赤子之心。
段青竹轻轻闭上眼。
又想到王爷了。
七年。
这七年里,每当他闲下来就会一遍一遍的回想关于王爷病逝的消息,他调用人手秘密探查,试图去找一个王爷还活着的可能。
可一直到今天,回来的消息却都与朝廷丧报相同,无一例外。
时间、地点、证据样样对的上,找不出丝毫漏洞。
他那段时间疯了一样,只固执地不信,总觉得王爷定然还活着。所以在建府邸的时候,选了淮安王府旧址。
他把写着“淮安王府”的那块牌匾摘了,仔细擦了擦,翻过背面磨平,自己写了“段府”两个字。
开府那天,段青竹把原来那块牌匾翻了个面儿,又给亲手挂上去。
除此之外,府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没动。
那段时候,他每天下朝回府,总恍惚觉得一切都没发生,转个弯进院儿,王爷就做在那颗老槐树下喝茶,看见他过来,笑着展臂要把他揽进怀里。
后来过了好些日子,他才慢慢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出来。
找人脉,拉关系,收集情报。
这七年里,他一步一步往高处爬。终于在朝堂上站稳了,立马开始重提革新的主张。
这曾经是王爷终其一生想要实现的心愿。
现在,也成为他的心愿。
段青竹坐了会,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议事厅,往内院去。
楚钺在院子里等他,见着他便迎上来。
段青竹往主屋走,脚步没停:“来了?”
“已经在里头了。”楚钺顿了顿,“这次来的急,不过一路倒也没被人看见。”
段青竹颔首,紧走两步,推门,留楚钺在外面守着,独自进去。
窗子都关着,屋里有些暗,只有一些光束从窗棂投进来,映在靠窗的地板上,影影绰绰的。
来人背光站着,听到开门的动静转过来,一双桃花眼微弯。
沈爻道:“段大人。”
“叫名字。”段青竹走到圆凳上坐了,抬眼看他,“有急事?”
“急事。”沈爻也找个凳子坐下,正色道,“北燕的人混进京城了。”
段青竹皱眉:“有多少?”
沈爻道:“具体不知道,张瑞见人的时候我刚好在隔壁,听得不清楚,不过听他的意思应该是不少。”
段青竹喃喃道:“老氏族要这么多燕人做什么?”
沈爻撇撇嘴:“我打听不出来,这几年给你递消息,周阁老已经开始防着我了。”
段青竹瞥他:“若是你当年没给周府递那封信,便没这么多事。”
“……”沈爻噎住,委屈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想了想,又凑近道:“你在埋怨我。这很好。好久没见着你有这么生动的表情了。”
段青竹被他瞧得心烦,挥挥手送客。
沈爻“啧”了声,转身走了两步,就听身后那人嘱咐:“你最近小心点,别一个人出去,能不往我这来就别来了。”
沈爻勾了勾唇,推门出去:“喏。”
申时。
皇宫。
段府的轿子停在武安门,王公公在那儿等。
段青竹下轿,同他问了礼,往宫里头走。
王公公落后他半步领路,暗自瞧身边的人。
着正一品太傅大红仙鹤官袍,戴白玉琉璃大帽,腰配玉带,足登皂靴,端得是一派重臣之威、文人风骨。
王公公还记得当年在淮安王府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
聪明,谨慎,隐忍,不卑不亢。
王公公当时就料定,此人将来定会有一番建树。
这么多年过去,宦海沉浮没能抹去他的才华,反而是大浪淘沙,逐渐显示出蒙尘明珠的真容来。
段青竹往东宫去,脚步没停,偏了偏头,问道:“太子殿下怎的这时候唤我?”
“今日早朝后,陛下召太子殿下问过功课。”王公公垂眸笑笑,“想是殿下有不解之处要请教太傅吧。”
段青竹道:“殿下答上来多少?”
王公公答:“十之五六。”
两人站在东宫门前,一时沉默。
半晌,十三低低笑出来,推开宫门,侧身同王公公低声道:“那定是被陛下训了,正委屈呢。”
说罢,没叫下人通传,径自进去。
王公公眯着一双眼,乐呵呵地跟着往里走。
他算是看着这一大一小成长起来。
段青竹在人前早就练就了镇定从容的姿态,只在私下里同小太子呆在一处时,会时不时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