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对天发誓,自己没有饿到徒弟,每顿饭都给他喂得饱饱的。
况且,云涅的房间很大。
对这个晚来的唯一的徒弟,桑越很大方,提供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就连这房间,专为没有安全感的云涅挖了个小客厅,让他能感受到多重门的保护。
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把东西藏在房间最深处的床下,藏在离自己最近最安全的地方。
那些精木打造的柜子抽屉,并没有什么用处。
桑越故意送给他一些小东西,比如防身的匕首,比如养身的药丸,再比如精美的玉佩。
除了武器随身携带,其他统统藏到床底下。
做这件事的时候,云涅趴在地上,手臂伸出,一戳一戳地把东西往床下塞。
完全不知道有个为老不尊的家伙正蹲在自己身后,双手托腮叹气。
东西藏好,盘点一遍,没有一点缺失。
云涅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满足。
真好。
以前他没有任何隐私,也没有任何财富。
想积攒什么东西,藏得再好,也总会被人翻出来偷走。
那么多人啊,饥饿的人、受伤的人、嫉妒的人,全都挤在一个大屋子里。
每个人都虎视眈眈,每个人都恐惧紧张。
一口喇嗓子的干饼,要藏到松动的墙砖里,才能在深夜饥饿时拿出来咬一口。
用口水润湿,不舍地咽下,短暂安慰饥涸的肠胃。
现在他每顿饭都能吃饱,每个夜晚都很温暖。
可闭上眼睛,云涅就开始恐惧。
明明以前不被当人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不安,为什么到了现在,反而更加惶恐……
因为来到人间才知晓地狱有多恐怖,因为得到过才会害怕再次失去。
这种恐惧与不安,让他害怕入睡,害怕一觉醒来再睁眼,又回到腐臭的地下。噩梦也如影随形,嘲讽他被救出去又怎样,还不是又要坠入泥沼。
于是一宿又一宿,云涅都睡不好。
每次醒了,就翻出偷藏的点心吃一口,用最甘美的甜安慰自己仍在人间。
但这治标不治本。
云涅很清楚,他的不安来自于自己。
徒弟不是应该服侍师父,帮师父办事吗……是因为自己太弱了,所以桑越不用自己?
不能提供利用价值,反而一昧享受对方的好。
这让云涅很不安。
害怕哪天桑越厌倦了,就把自己丢弃。
而云涅毫无反抗之力。
这天,云涅听到门被轻轻叩响。
他跳下床去开门,见到了明明可以直接闯入,却仍旧守礼的师父。
师父的头发好长,长到了膝盖,随着他的走动,像一匹氤氲月光的墨色绸缎。
师父身上也好香,不是浓烈的那种,是淡雅却恒久的香气。
而此刻,这股好闻的香气正把云涅笼罩。
他好像总把自己当小孩……认知到这点的云涅,微微有些沮丧,却还是听话地让师父半搂半抱住。
这个在云涅认知中最好看的人,突然掏出一枚素银戒子。
“猜猜这是什么?”
桑越去看他,低垂着脸,一双秀美缱绻的眸子里含着春水般的笑意,眼角狭长微微上挑,似蝶翼舒展时的曼妙弧度。
云涅避开他的眼神,专心盯住银戒。
半晌儿,他老实回答:“一个戒指。”
“嗯,是一个戒指,叫纳子戒。”
桑越没嘲笑他的愚钝,而是温柔地抓起云涅枯瘦的爪子,挨根比划。
对比相当惨烈,指云涅的手和桑越的手,惨烈到云涅想扭头。
无名指上一凉,戒指被套上去了。
云涅微微瞪大眼睛,忍不住伸手转了转这枚其貌不扬的银戒。
纳子戒,他听说过的。
虽然很少与别人沟通,但都在一个大房间内休息,他听过别人聊天时,用羡慕与渴望的语气说:总管手上的纳子戒可以放很多很多东西,可以换一千只一万只烧鸡!
这样的好东西,他们没有资格拥有。
但现在,桑越给了他。
云涅不自觉地,微微扬了下唇角。
很少能见到云涅脸上的表情产生变化,由此可见,他确实很喜欢这个礼物。
桑越也不由更柔和了些,又想逗逗他,便说:“这只是最不值钱,最普通的纳子戒。”
云涅顿了顿,抬头,一双黑沉沉的乌瞳直勾勾望向桑越。
他用很认真很认真,认真到下意识挺直脊背的语气说:“……嗯!”
桑越被他逗笑了,追问:“只是这样?”
云涅就很认真很认真地组织了语言:“我会,报答你。”
桑越又问:“用什么报答我呢?”
云涅就说:“全部。”
于是占尽上风的忽然溃败,顽石仍旧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