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眼睫颤了颤,闷着嗓子,轻轻叹了口气。
-好。八点,六楼吧。
下午小睿上楼来,给她带了粥和药,放在桌子上。
“白粥。温一温胃吧。”
胡蝶应声,眼神仍旧没有离开电脑,文档删删减减,最终定稿保存起来。
大纲页在电脑桌面被摊开。
就像是她生命的倒计时一般。每一章都有其既定的命数。
小睿坐在一边,在一堆药盒上仔仔细细写下服用量。歪头看见她没有打字后,才开口问:“要写完了?”
胡蝶颔首:“还有四五章就结局。”
小睿笑道:“主任要开心死了。”
“的确,要是看到大结局,可能真要气死。”胡蝶站起身伸懒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滑下来,掌心又多了几根,“真想快点死。”
“别看了。”小睿起身,把她手心的头发拿下,领着她吃饭,“再乱想头发掉得更快。”
“哦。”胡蝶安静坐下。
小睿帮她把头发拢在一起,用电话线发圈绑起来。
她静默地看着胡蝶吃饭的侧颜。
这次化疗后,胡蝶的反应的确不是一项好的征兆。主任私下和其他几位医师开了好几次会议。小睿也跟着听了听。
总的来说,百分之八十的意见就是看开点,让病人做点想做的事情。她的情况,华佗再世也没有办法。
胡蝶脸侧的轮廓已经瘦削到非常人的锐利度。
最初小睿是不认识胡蝶的。奈何洪主任接诊后天天念叨,小睿也去查了胡蝶的百度百科。
很荣幸接诊过知名作家。
但也很不幸,要看着这位作家慢慢死去。
刚定下化疗那会儿,胡蝶的态度还不错,吃药打针很积极。后来临床反应出来,一夜过后开始脱发,胡蝶就像变了一个人。抗拒治疗、偷拔针管、在天台疑似跳楼……
那个时候,小睿才从洪主任口中得知,胡蝶在写作初期患有极度严重的抑郁症。
或许是因为文人作家常常与故事共情的缘故,抑郁这一词在这类职业中经常出现。
但胡蝶和其他人相同又不用。
她从不会与故事共情。她只会和她的头发产生一种极度依恋。甚至会出现幻觉。
小睿转神,将药给她整齐摆放好。
“吃法都写在上面了。”她道。
胡蝶放下勺子,将白粥的盖子合上,说道:“好。吃不明白我再找你。”
小睿将将沉重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你当吃糖呢?还吃不明白?”
胡蝶擦擦嘴,“只能这样想了呗,不然那么多在喉咙口就化掉的药,那味道一整天都忘不掉。”
“行呗。这样想也挺好。”小睿起身,“那我下班了。有事叫值班护士。”
“拜拜。”
-
今天安城又新婚。
白白的雪又覆盖住高楼大厦,像披了白色的婚纱。
胡蝶走到大平台的时候,八点过几分。
杨嘉一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他站在栏杆处,手上拎着保温饭盒,像一座凝固的大山,攀不过也移不走。
胡蝶站得远,见他的背影同四周陈列物品的对比,才发觉他竟然还在长个子,比初遇那时候还要高点儿。
他今日倒穿起了羽绒服,灰黑色,在夜里看不明显。腿上应该是加绒的灰色运动裤。
胡蝶向他走去。
有落雪在地上,人踩上去,鞋底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听到动静,杨嘉一转头看向她。夜色朦胧,胡蝶依稀只能看见他的眼眶略微红肿。
哭了?
胡蝶将手塞进衣服口袋,抬头看他。
“谁欺负你了?”胡蝶问。
杨嘉一清清嗓子,没吭声。
胡蝶见他不开口,追问:“不是你叫我聊聊吗?”
杨嘉一缓了缓情绪,这才开口:“嗯。”
声音闷闷的,像堵了一团棉花。
片刻,杨嘉一缓过情绪,问她:“冷不冷?”
胡蝶摇摇头,今服裹得挺多,只有没裹到的手冰冰凉凉。不过现在放在口袋里,也感受不到冷风侵袭。
杨嘉一拉开羽绒服拉链,从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双毛绒绒的手套,递到胡蝶眼前:“带上。”
“你是哆啦a梦吗?”胡蝶接过,没带上,反而是把手机掏出来,将几个名片转到杨嘉一微信上,“你记一下,这几个是华文音乐工作室挺有名的制作人。如果你有什么音乐上的想法可以跟着他们学习。光是看我那里的书是不够的。”
杨嘉一看着胡蝶侧脸下露在头发外的耳朵,小小的,粉红色。
胡蝶抬眼,发现他并没听自己讲话。
略微有些懊恼:“杨嘉一?”
“在。”
“你听不听?”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嘉一冷不防来了这一句,胡蝶顿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