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上一次,我还没有好好和你说再见。”
元嘉听着他费力地说话,仿佛下一个字就要用尽胸腔里的最后一丝气力。
她下意识不停地摇头,嘴唇蠕动。
大脑却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你先别说话,这一次,让我来说再见吧。”
“再见,谢元嘉。”
元嘉还是不停摇着头,眼里的湿意越来越重。眼前人的身影开始朦胧。
冰凉的指尖忽然搭上了她滚烫的小手,潮湿的寒冷渗进她皮肤的纹理。
很快,一切消失不见。
留在她手里的,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盒子。
男人一句话都没再说。
说过那句再见,就没有再说一个字。
不曾解释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给她这个盒子。
霍北顾一错不错注视着她。
眼里带着元嘉从未见过的柔情,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她的眉、眼、鼻、唇。
像是要把她的脸深深刻印在他的眼里。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良久,他转过身。
没有再说再见。
留给元嘉的,只有空荡荡的白色背影。
耳边是渐行渐远的“哗哗”响声——行李箱的滚轮在粗粝的水泥地面艰难前行。
元嘉的心像是被层层蚕丝禁锢的蚕蛹,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
无数思绪,东拉西扯。
霍北顾形销骨立的落寞背影,狠狠撞击她的心理防线。
潮湿的风顺着洞开的门钻进来,元嘉猛然回神。
她下意识关上门。
四四方方的铁盒边缘陷进手心柔软的肉。
元嘉恍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盒子。
尽管被主人细心呵护,仍能看出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盒子。
新旧不一的漆色,斑驳凹凸。
她费力打开这个扣得很紧的盒子。
里面是一摞花花绿绿的信封,上面写着同样的四个字——「霍北顾(收)」
用的是她最熟悉的笔迹。
元嘉颤颤巍巍打开最上面那个信封。
凌厉张扬的字迹跃然纸上。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霍北顾,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的情诗写得文采飞扬,感天动地!!!
所以,你当我男朋友吧?」
元嘉早就不记得自己曾经写过这样一封情书。但情书里她所谓的自己写的情诗,她倒是很有印象。
她觉得不仅是自己有印象,全国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听过这首情诗。这诗是她看芒果台重播《还珠格格》时,觉得不错,顺手抄来的。
元嘉下意识重复着情诗里的最后一句话:“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窗外的雨声愈发急躁,猛烈地撞击着单薄的玻璃。
“哒哒哒、哒哒哒……”
像是应景的伴奏,又像是在嘲笑做出承诺的人。
雨声鼓点一般,密集凶猛。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束缚,毫无顾忌地破窗而入。
然而,元嘉却抢先一步。
破门而出。
带着一腔孤勇,飞冲下楼梯……
第82章 步步为营
元嘉冲出来得太急, 除了钥匙什么都没有带。
从六楼跑下来的时候,听到“噼里啪啦”的雨声,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个念头:糟了,忘记带把伞了。
穿着拖鞋的她, 脚下还在疾行, 脑子犹豫了半秒, 放弃了回去拿雨伞的想法。
她怕, 折腾一番再回来追他,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了。
她跑得气喘吁吁, 脑子愈发清明。
想起了他的“再见”,那个小小的随身行李箱,还有他的病……
这一切,不由让她联想到某种不太好的可能。她加快了脚步,两阶三阶跨着向下冲。
疾驰到一楼, 看到眼前的场景,她猛地刹住脚步。
他还没走。
楼道的门大敞着,烈风扬起他单薄的白衣 。他佝偻着身子,一支香烟在他伶仃的指尖明明灭灭。
他目光呆呆, 望着空无一物的斑驳墙壁。
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 黯淡无光。
像是失去了和这个世界所有的连接,连她的到来都不曾察觉。
浑浊的玻璃罩着扭曲的钨丝, 老式吊灯在风中飘飘摇摇, 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昏黄的光线摇摇晃晃, 照亮肆意飞舞的尘埃。
这一刻,诡异的念头爬上元嘉的心头。
明灭的烟蒂、老旧的吊灯、细微的灰尘都比他更有生命力。
元嘉鼻子发酸。
年少的她, 曾仰望在升旗台上意气风发的他。
卑劣地窃想, 要把他这朵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跌进脏污的泥里。
弄脏他的白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