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一个晚辈善意体贴的劝导,柳太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
“汤姑娘,不瞒你说,老夫少年时也是满腔热忱,立志行医救世,解天下百姓之疾苦,梦想做一个流芳百世的神医圣手……哎!只可惜……”
说着他颦了颦眉头,深深地喟叹一声。
“后来啊,老夫进了京城,入了太医院,整天在深宫后院里忙着虚以逶迤,被人情世故、名利纷争消磨了太多热血,似乎慢慢丢了初心,变得沽名钓誉,麻木冷血起来,今日之事似是给了老夫一记当头喝棒,叫老夫顿感惭愧不已。”
见老人家神色落寞,何青青连忙摆摆手。
“柳先生,人道:君子一日三省其身,您既然这么想,就足以证明您还是一个急人之所苦的好大夫,晚辈对您依旧无比敬重,所以请准晚辈回敬您老一杯。”
说着,拿起手边的酒壶,自顾替人斟满,也替自己满上。
话已至此,柳太医没有推脱,二人心照不宣地端起酒杯互相礼敬,而后一饮而下。
接下来,一老一少畅谈甚欢,柳太医觉得和眼前这小姑娘很是投缘,颇有些忘年之交的意味,敬酒、回敬间不自觉地越喝越多。
虽不至于酩酊大醉,但渐渐二人都有些微醺,行事越发没了顾忌,敞开心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觥筹交错间,看着眼前这个姑娘脸颊变得红扑扑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柳太医只觉得像看自家闺女一样,心里十分喜欢。
便想着:这孩子真乖巧,若是自己女儿也是这般懂事,别处处与自己作对就好了,就算不能如此,有个这样的小徒弟也不赖。
于是试探问:“汤姑娘啊!虽然你我相识不久,但甚是投缘,从今日公堂之上的表现,老夫觉得你为人善良热忱,遇事沉着冷静,亦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块修习医道的好料子,老夫甚想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此刻,何青青正在埋头吃菜,听了这番话,筷子一抖差点没掉地上去。
心里暗自叫苦:“柳老先生喂,您可真是不善解人意,晚辈只想要你的亲闺女,不想做您未来的徒弟啊!”
可也不好直接拂人面子,强硬推脱,只能脸上波澜不惊地端着笑容,哈哈一笑。
“啊哈哈……柳先生,错爱了,只怕晚辈天资愚钝,不是那块习医的料儿,末了会让您老失望的。”
柳太医摆了摆手,不甚认同说道。
“哎,老夫看人不会错的,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老夫年龄大了,就想找个合适之人,将毕生所学尽数相授。”
见柳太医一副锲而不舍的模样,何青青心下十分为难,“这……”,踌躇着怎么才能委婉又体面地拒绝了这份好意。
“哎呀!汤姑娘,你就不要犹豫了,你和老夫的女儿差不多岁数,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辈子漂泊江湖,当说书艺人为生呢?
不如拜老夫为师,修习医术,以后在这世上,也好安生立命啊!”
柳太医继续苦口婆心地游说何青青。
一听他提到了柳烟寒,何青青便不解地问:“柳先生,您为何不让自己女儿继承衣钵,反而要寻个外人做徒弟呢?”
何青青这么一问,柳太医便虚叹一声:“哎……家门不幸啊……”
恍惚间,他的脸上露出些许郁闷神情:“我这女儿不成气候,整日胸无大志,情志消沉,气煞老夫。”
一直以来,柳烟寒在何青青心里绝对是二十四孝好徒弟、好医者、好女儿的形象。
如今,被柳太医贬得一文不值,她按耐不住替人打抱不平。
“柳先生,您为何要这样贬低令嫒呢?
据晚辈这两日所知,柳姑娘从小就在辛夷谷习医,且医术精湛,怎么能说她胸无大志呢?”
“她?”,说这句话时,柳太医语气之中尽是怒其不争的厌恶之气,“她如今已是个半聋残废之人,还能指望有什么做为?”
接着长叹一声:“哎……老夫也不怕家丑外扬,不瞒你说,这不孝女她爱慕一个……一个……”
说到此处,似是有些难言之隐般开不得口,柳太医顿了顿才接着说:“……一个女人……”
说着,他握紧拳头忿忿地捶在桌面上,似是发泄心中愤懑,继而道。
“她这耳朵,也是为那个女人弄成这般鬼样子的,你说她这样的人,是不是烂泥扶不上墙,哎……不谈也罢。”
一个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爱慕的人,被毫无缘由地说成如此不堪。
何青青听这番话时,痛得连心都在滴血,方才被酒气染红的脸颊现在血色褪尽,变得苍白如纸。
翕动几下嘴唇,想替柳烟寒辩解点什么,可是以她现下的立场,甚至不知道该埋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