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将小盅内的鱼食抛洒干净,从石块上起身拍拍手,看得穆空青一阵心惊,生怕这位老先生脚下一滑,直接摔进湖里去。
穆空青正想着若是上前搀扶,可会叫这老先生恼怒。
毕竟许多喜好自在的老人家,都最是厌烦旁人对自个儿的特殊看顾。
却不想那位老先生口中嘟囔了句:“这群小崽子,季考都敢糊弄过去,这么早便答完了不成。”
穆空青欲要搀扶的手,僵在了半道上。
没等他有什么反应,便见那老先生身手敏捷地跨了几步,来到了平整的路面上。
老先生掸掸衣摆上的灰尘,叹道:“日日下河摸莲藕,还将我的纡朱怀金惊死了好几尾,哪儿有个求学的模样。”
说罢,便背着手离去了。
瞧那方向,正是齐家堂所在的位置。
穆空青看着湖中原本聚拢的鱼群四散开去,一时分不清那老先生话中所指的“没个求学的模样”,是指早早交卷来摸莲藕,还是指将他的纡朱怀金惊死了好几尾。
穆空青看着那几位无知无觉,抱着白嫩的莲藕一片欢声笑语的学子,在心底替他们叹了口气。
而那三个满载而归的学子恰巧与穆空青对上视线时,还心情颇好地同他挥了挥手。
当天晚上,穆空青在去膳堂用晚膳的路上,见到了往来拆卸季考“号房”的队伍。
一队粗布短打的汉子,一看便知是做惯了力气活的。
还有一队穿着士子服的学生。
中间还有三人穆空青瞧着颇为眼熟。
正是白日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在桂湖里头挖莲藕的三人。
久久未见的灵感又一次不合时宜地光顾了。
穆空青算是头一次体会到,何谓“诗兴大发”了。
眼前这诙谐的场景,当真让他想要赋诗一首。
穆空青作为一个向来诗词苦手的人,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灵光。
只是夜晚,穆空青借着烛光,将写好的诗句誊抄入册的时候,不由翻了翻自己往常的作品。
他的灵光,怎的好似总是出现在这些不大风雅的地方?
旁人诗兴大发都是赏月观景。
而穆空青这本自行记录的诗集中,要么是调侃自己作不出诗硬憋的,要么是说乐艺初学当真难熬的,还有就是今日那三位乐极生悲却不知因由的。
穆空青往前翻了翻,又叹了口气,默默将这本小册子压在了书箱最下头。
自己做出的能入眼的诗句不多,也没得挑拣的余地,不风雅就不风雅吧。
穆空青拾掇好了心情,正待洗漱一番,今日早些入睡,却被尤明澄拦住了。
尤明澄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自己的三位舍友全部结束今日功课,立时兴奋地将人叫住,预备同他们共谋大事。
尤明澄将几人拉到学舍最里头,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窗,做足了神秘姿态,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听学兄说,那南苑桂湖里,每年十月都能结出最上乘的嫩藕,不若我们趁着夜色,去摸上两节吧?”
穆空青看向尤明澄的目光尤为复杂。
傻孩子,你怎的不想想,季考这么人尽皆知的事,你都没能从学兄那儿听到消息,怎的那桂湖里的莲藕,却偏偏叫你知晓了?
须得知晓,永嘉书院这许多学生一同季考,这会儿那号房拆没拆完,可还真不好说呢。
第58章 一场文会
尤明澄执意要去摸莲藕, 穆空青拦不住他。
永嘉书院有明令,若无要事,禁止学生在戌时后出学舍。
杨思典表示不想挑衅书院戒律, 许宗海也对半夜摸莲藕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
尤明澄失落万分, 只好去隔壁找自己的新朋友, 吕元望。
这二人自诩是在射术课上不打不相识, 又是个差不多的性子,平日里常聚在一起玩闹。
尤明澄蹑手蹑脚地钻出东十二室, 敲响了隔壁东九室的门。
一阵窸窣声后,这两人果然溜了出去。
这一出去,直到穆空青入睡,都没见尤明澄回来。
第二日一早, 穆空青一推开门,就见尤明澄和吕元望两人正合力往水缸里倒水。
穆空青看着这两人一脸的萎靡不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俩昨晚没回学舍吗?”
穆空青在与人同住之后, 就一贯睡得不深, 若是尤明澄半夜回来了,他应当是能觉察到的才是。
尤明澄哭丧着脸道:“昨夜我们去了桂湖, 才刚下水就要齐家堂的夫子逮了个正着。”
吕元望双眼木然, 瞧着跟个游魂似地接道:“然后我俩便被罚去拆号房了。”
穆空青满目同情,又顺手从水缸里取了一盆水:“那你俩今天早上这又是所为何事?”
尤明澄吸吸鼻子,委屈道:“昨夜去摸莲藕的人太多,号房被拆完了。我俩去得晚, 没拆够数,只能再挑一天水,补上剩下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