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我也曾受尽屈辱。”
宋枯荣侧过头,两眼含泪凝望着他,月色阑珊,她忽然感觉他的脸憔悴了不少,昨夜躺在床上看他时还不觉意。原来人在谈及从前悲伤时是这样平静又颓唐的,她伸出手落在他的脸上,指尖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轻轻趟着,说不出话。
他咧开嘴:“你别怪我,好不好?”
她也笑:“怪你干什么?”
“怪我当初……”
“我不怪你。”她打断他的话,“从前的就让它过去吧。”她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陆庆归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嗯。”
两个人坐在秋千上,月亮仍高高挂在天上。
“陆庆归。”
她忽然又唤他。
“干嘛?”
“香港真美。真想一辈子都待在香港。”
“好啊,那我们就一辈子待在香港。”
·
被陆见川请过来的老妈子是跟在蒋聚岚后头近二十年的香港人,从出生就在香港,哪也没去过,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懂,只会老老实实伺候人。听说要来伺候陆小少爷跟小少奶奶,二话没说就赶了一大早过来。
陆庆归跟宋枯荣坐在沙发上端详她,一头灰白的头发,模样十分老沉,背着个蓝靛色布包就过来了,笑起来时左右两个酒窝。
“小少爷好,小少奶奶好,叫我阿萍就好了,是我们先生让我过来服侍你们。”
宋枯荣愣愣看了看陆庆归,陆庆归拍拍她的手,应了句:“噢,好,麻烦你了。嗯……先生可曾跟你说过,这件事不可声张?”
“说过了,少爷放心,我一个老婆子,在外头装哑巴就是了。”
陆庆归僵笑了笑。
随后听见外头有人敲门,阿萍忙赶出去开门。
“小少爷,是陆先生来了。”话刚说完,陆见川就从她身后走过来,进到了屋内。
陆庆归跟宋枯荣急忙站起身来,讷讷盯着他。
“大哥,你怎么来了。”陆庆归问道。
陆见川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虽是一脸严肃,居高临下的样子,眼睛却不敢抬起来看他们,主要是不敢看他这个“弟媳”。
阿萍进到厨房里准备给他们泡茶。
陆庆归呵呵笑着拉宋枯荣一起坐下,宋枯荣却不敢在这兄弟俩面前多待,便借口想溜:“呃……我去看看阿萍,不知道她晓不晓得茶在哪。”
“小宋啊,你也坐下,我有事跟你们说。”
小宋??陆庆归瞪大了眼盯着他,心想:小宋是你能喊的?搁上海,这可是你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财阀太太,在这倒占起便宜来了。
陆见川他自己何尝不是攥着拳头叫出这个称呼的?在上海,就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喊。这不,刚说完,背后就生出一阵冷汗,眼睛还是不敢往上抬。
“噢,好。”
宋枯荣倒好似全然不在乎,继续坐在陆庆归旁边。
陆见川咳咳嗓子:
“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阿萍是个顶老实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不用拿她当外人,她跟着你们嫂嫂二十年多年,我们都放心得很。”
“嗯,我们知道。”陆庆归说:“对了,嫂嫂怎么不一起来?”
“她……她不好意思过来。”
宋枯荣低下了头。
陆庆归笑道:“这有什么?改天你带着嫂嫂过来吃顿饭。”
“庆归,”陆见川唤他:“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宋,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陆庆归看他格外语重心长,又总强调这句话,觉得有些奇怪。
此时刚好阿萍端了茶来,陆见川却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他站起身:“你嫂嫂还在家里等我,我得走了,刚才啊,就是顺路过来。”他边说边往外走。
陆庆归起身追上去:“我送送你。”
出了大门,陆庆归忽然拉住他的手。陆见川一怔,木木地转过头看着他:“干什么?”
陆庆归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见川脸色僵硬,迟钝得挤出一个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陆庆归不松手。
“松手呀,我得走了。真没有事,快回去,回去去去,看见你都烦得很。”
他甩开他的手,利索地上了车。
陆庆归站在原地,看着车开走,从一道下坡路望下去,渐渐没了影子。他总觉得心里不舒坦,好像有东西堵着,有某种疑问没有解开,可仔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不知道那个疑问到底是什么。
天一转眼就热了起来,到夏天,宋枯荣就格外难受,尽管孕肚还不算太明显,行动也还算方便,但却是一天到晚的不愿意多走动,只悠然地躺在凉椅上,手里握着把真丝摇扇。有时候手晃累了,就喊陆庆归来帮她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