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淮闭目,全当耳旁风过,长跪宴中不起。
他已对陛下尽到提醒之责,陛下如今震怒,待怒气退了,静下心来定能明白此事疑点重重,也便能理解他的苦心。
温蓝一一
早已不是他当年在章家时候遇到的少年了。
这是一场丑闻,将新君身边的亲信都卷了进来。
在坐的官员纵然见惯贻笑大方的谬闻,也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方才欢声笑语的大殿如今针落可闻,舞女赤着胳臂瑟瑟发抖,鲜红罗带在风中卷出血一样的温度。
正气氛胶着之际,忽有殿外侍卫匆匆入内,左右四顾,上阶入帷帐,附耳对天子道,“陛下,诏狱来人,有急事在御书房求见!”
李徵猛地站了起来,女刺客招了?
侍卫走后,众臣听到皇帝的声音,“诸卿尽情享乐,朕有要事,先行一步,方才一案便照朕的吩咐处置,小西河王御前失仪,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若还替那阉人不公,便移步殿外跪着罢。”
一个人无权无势的时候,他受过的苦,遭过的罪永远没有办法讨回公道。
卷入四府的大案被陛下轻飘飘的几句话解决,革职罚俸不过是官员常用的伎俩,风头过了,换个地方任职提拔,谁敢不认下来。比起与皇室纠缠紧密的四府,章璎一人如此微不足道,众臣眼睁睁看着一场不公的宣判,没有人为他说一句话。
他是恶人。
侥幸保住性命已经是天家仁慈,谁会去保护一个罪犯的权利。
小西河王生性正直,竟把罪人与百姓相提并论。
人和狗怎么能放到一起?
宫女子拍了拍玉手,彩袖重新飘起,乐声不绝于耳,满宴和乐,推杯换盏,只少了陛下,也少了小西河王。
人们饮酒的时候偶尔会向殿外看去,只见小西河王依然端正跪着,背脊似一柄锋利的刀,风声呼啸,拂乱了他的头发,也拂乱了他的朱袍。
今日本是他的庆功宴。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发红,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为什么发疼。
他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
天上有很多星星。
星星围着月亮,月亮拉长了他的影子。
邈远的唱腔从殿内传来,悠悠荡荡似鬼如魅,血红的灯笼悬挂高梁上,漆黑的影子蛰伏花阴处。
忽然之间,“砰!砰!砰!”的声音从梁后传来。
一簇簇烟花将夜色照如白昼,在他心头炸开。
像炸开的一团血。
当年替他点亮不夜天的少年如今杳杳无信,生死不明。
若这功绩用章璎换,他要来何用?
今夜有风无雨,美酒尽了,大宴散了,宫灯一盏一盏熄灭,最后一名宫女子落锁的时候,见那一道黑影依然笔直跪立,仿若一尊亘古长存的雕像,被明月照亮脸,被烟花落满肩,看起来落魄又伤心。宫女子忍不住猜测,是谁让他如此狼狈?
第79章
诏狱来的人正是朱衣。
朱衣在此等候许久,他手中刺客的口供还残留淡淡腥气。
陛下似乎累极,皱眉入内,摆手道,“无须多礼,有什么进展汇报于朕。”
朱衣看了新君一眼,“陛下,刺客口中的真相如果没有人知道会更好。”
李徵嗤笑,“世上只有真相才能抚慰人心。”
朱衣低低叹息。
女刺客好硬的骨头。
本在小西河王手中就要得到供词,川浦出事,小西河王连夜辞行,嘱咐刺客一但开口便将密信寄于他,但诏狱众人的手段比不得小西河王,一直拖到现在,大军班师才审出结果,来不及告知戚淮,直往陛下处来。
女刺客在小西河王手中已只剩下一张皮和一副骨架,到后来数之不尽的酷刑过一遍,用刑的时候太医守在身边,保证人还活着,能开口说话。
美貌的女人看去像一摊烂肉。
小西河王的宫宴开始时,女刺客终于浑浑噩噩地招了,招完之后失声痛哭,精神崩溃,像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
朱衣心中似狂风过境,看着不人不鬼的刺客,到底心生不忍,嘱咐道,“若她死了,好生寻个地方葬了。”
女人从喉咙中发出咕咕的声音,仿似一具行尸走肉。
她还年轻,也尽力了,但熬不住刑罚,背叛了自己的主子,即便朝廷放了她,背后的势力也不会放过她。
朱衣拿着口供的手在发抖。
没有人想到真相如此荒唐。
女刺客是浮玉坊的人,她的名字叫陆霖,当初她的师兄一把化尸粉洒到自己身上,朝廷的人无尸可验,而陆霖一被关押便用炭盆烧了自己后背的刺青,也便无人怀疑到浮玉坊的头上。
浮玉坊的主要据地在杨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