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忖了忖,方道:“成亲前也会给双方了解的时间,可恐怕不会很多,盲婚哑嫁本就平常。只不过赵卿儿既为我义妹,自是还要看她的意愿。若不中意王怀安,王近卫纵是患相思病要死要活,也由不得他。”
她长长“哦……”了一声,忽然问道:“你的什么表弟?我此前怎地未听闻薛家除你之外还有人在兵部?”
他淡淡一笑,“他并非姓薛。”
“原来是远亲?”
“算是吧。”
她见他对此事似乎兴致不高,便不再相问。
秋日天短,只不过短短的用膳时间,外头天色已黑。檐下挂起几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晃来晃去。
他起身要告辞,她便在身后相送。
以前他多会让她留步,今日却偏要她陪在身畔,直到出了庄子,他方问她:“你那旧邻,何时离开?”
“这个……”她一时有些为难,“他来治腿疾,未见成效前怕是不会离开。”
“他已见了龟兹哪些郎中?”
“这个……”她不由要哭,一个都没。这怎么搪塞?
他并不等她回答,已道:“雀离大寺的戒荤大师医术不凡,集大盛与龟兹两家之大成。曾经你腹痛的汤药便是出自他手,你此后可还腹痛过?”
她受他提醒,终于想起数月之前她来了月事,腹痛难忍。那时戒荤并未真的给她把脉,而是先由薛琅把过,再向戒荤口述。那和尚开了药方,她服过一贴后果然药到病除。
她历来都是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性子,忙问他:“戒荤真能治?那般神医,我怕是请不动。”
他只道:“自是有我,只是雀离大寺离此甚远,你那旧邻便要住进寺中去。”
她倏地一愣,不由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你不愿他住在此处,是要将我同他分开?”
他被她戳中心事,当即一笑,却也不辩驳,只问:“你怎会如此猜测?”
她便垂了首,有一下没一下地去踢脚边的一簇枯草。
“我又不傻。”她低声嘟囔。
他不由又是一笑,后半日压抑在心间的郁气终于一扫而空,趁机便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她被他这般一问,不知怎地便脱口而出,“你到底中意男子还是女子?”
“男子,”他低声道。
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又仿佛是说给她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中意男子。”
有些话他本不想挑明得那般快。
他中意男子,不见得“他”也中意男子。
他愿意给“他”时间,让“他”慢慢去想。
也愿意伴在“他”周围,潜移默化地等“他”接受他。
可这都是没有其他男子出现在“他”周围时的想法。
如今不同了。
如今忽然有个人出现,长着与“他”有所相似的一张脸。
王怀安说,那叫“夫妻相”。
兵法有云,先下手为强。
他不能再慢悠悠等。
他不再回避,他说“他中意男子”。
这答案似乎是她想要的答案,又似乎已跑偏了十万八千里,她顿了几顿,方问:“真的?”
他只在凛冽夜风中点一点头,“此前我未曾想明白,后来我遇上了一个人……”
他定定看着她,等待她问“那个人是谁”,她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忽然道:“哎哟我尿急。”转身便跑,一拐便进了庄子门,一忽儿就不见了。
他在原处站了站,方翻身上马,听得身后似有声音,转首回去,却依然是空荡荡的一座门楼。
他轻吁一声,一夹马腹往前去了。
檐下风灯急晃,悄悄趴在门楼后头的嘉柔听着马蹄声已跑远了,方蹑手蹑脚出去,站在门外望着无尽的黑夜发了一阵呆,垂头丧气回了房中。
此后几日,夜中睡眠难安之人,除了一个李剑,又多了一个嘉柔。
她一时后悔未能及时答应薛琅的提议,由那雀离大寺的戒荤和尚试一试舅父的腿疾,万一柳暗花明又一村,便是意外之喜了。
一时又想着她同七公主的恩怨,如今竟将外祖父的寻亲要事夹杂其中。此事说不得便要以她向七公主做小伏低来收尾,用她的脸面来换取同一诚画僧的会晤。
想得最多的,却是薛琅临去之前的一句“遇上了一个人。”
是什么人,答案呼之欲出。
他中意的是她,可前提是以为她是男子。
如知道她是女子,他怕是要将她斩成七八段,方能泄他的心头之恨。
他下回再来,要她如何面对他?
她怀着几分期待与抗拒等待了几日,薛琅却再未出现,一直过了十几日,龟兹下了第一场雪时,王怀安方冒着大雪前来送信,“今夜宫中有一场宴请,将军需潘夫子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