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处,觑一眼大胡子恩客,见其双眸明明灭灭,显见心绪波动非常,却一直认真凝注着自己,便又续道:“仆的第一位恩客去岁去了大盛长安做买卖,临走前给了假母不菲的银两,不用仆再接客。只等他从长安归来,便会为仆赎身,此后彼此相伴,再不分开……他乃仆半生中遇见的最优秀的断袖郎君。”
这本是一番极动人的赞誉,只最后一句却不知怎地引起了一番争议。
有个兔儿爷当即站出来道:“若论断袖郎君,有谁比薛都护更优秀?”
另有人当即反对:“潘安才是最优秀的。”
一群人登时分成了两拨:
“薛都护高大伟岸、位高权贵,哪个断袖男子不暗中爱慕。”
“潘安貌若潘安、风采绝然,哪个断袖郎君不想呵护。”
“薛都护阳刚护体。”
“潘安阴柔绕体。”
“薛都护好。”
“潘安好。”
兔儿爷们一时争得脸红脖子粗,殊不知当事人之一便在现场一阵发呆一阵恍悟,一阵又被过去数月的回忆所裹挟。
那恒玉今日得了贵重的珍珠,有心卖个好,便将抉择的权利赋予薛琅:“这位客官来论一论,薛都护同潘安,哪个更好?”
薛琅尚未回应,一张如玉的面容抢先跃上心头。
那张脸常常是带着笑的,笑中又见得意与骄傲。
若有何事占得上风,那双剔透的眼眸当即会弯如弦月,最不会隐藏欢喜。
他也见过“他”流泪的模样,总是倔强地抿着嘴,一抬袖便将泪抹去,绝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脆弱。
“看,是潘安与薛都护!”门边一位郎君忽然指着外头道。
众人哗啦啦跑了个空,只剩下薛琅空坐于房中。
外头惊叹声隐隐传进来,他蹙了眉头,撂下一颗珠子便大步而出,直到了妓馆门边,只看见潘安往前而去的侧影。
“他”的身侧果然有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跟随而行,面上戴着一个面具,看不清究竟何种长相。
然能同潘安出双入对的男子,除了薛都护又能是谁呢!
“好配啊。”有个兔儿爷道。
原本相争的两方人顷刻间达成一致:“天作之合啊!”
又有人道:“先一月难见薛都护与潘安相携而出,本以为情淡,今日合欢节二人却不辜负这节庆,依然情浓啊!”
原来今日是合欢节……
潘安与身畔的面具男子顺着街角一转而过,不见了身影。
哀叹连连中,薛琅越众而出,跟随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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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节的夜分外暧.昧。
据闻月老座下有一位红线娘娘出自龟兹,曾在成仙飞升后的某一日思念凡间耶娘,特选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下凡探亲。
然天上一日凡间一年,红线娘娘离开天宫的时间稍早了一口气的时间,落地时便落到了八月十四的傍晚,撞在一位儿郎身上,因此生了一段情,多了一个荒唐夜。
后人便将八月十四定为“合欢节”,这日自傍晚开始,未婚嫁的男女皆可佩戴面具同陌生男女相识相欢,取个“撞”上缘分的妙意。
嘉柔晃着纸扇,踱着方步,做出个风流倜傥样,面上虽有笑意,却不见得多么欢心,只喃喃道:“明明是两个人的戏台,如今却要我一人撑场子……是不是有些像守活寡?”
她一瞬间对人生又有了些新体验,感慨她的这个婚逃得好。若轻易嫁过去,过去一个月看不见薛琅的日子,只怕同她日后守活寡的时候一模一样。
虽说若无甚情谊她也无需难受,可既然无情,她又为何要嫁,在自己家里翻墙爬树挨阿娘的鸡毛掸子不快乐吗?
身畔的面具男子抱臂而行,臂弯里虽然少了一把剑,周身气质却极为凛然。若非嘉柔行在他身畔做出些谈情的假象,路人只当这位薛都护要去杀人。
嘉柔叹了口气,“你这般冷冰冰的模样,如何让人相信是与我有情的薛琅。”
李剑的声音从面具背后瓮声瓮气传出:“扮他并非是我所愿。”
嘉柔一时便有些得意,“谁让你猜不出我出的谜,却偏偏揪心要去猜呢。”
路畔有个卖糖人的摊贩,她便同李剑道:“你买个糖人给我,旁人会以为是薛琅所买。”
李剑抱臂不动。
她张口便道:“说,世上什么物件儿比天都高?”
李剑急忙要捂耳朵,却已来不及,将这句话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中。
她见他虽垂下了手臂,双拳却在两腿边紧紧而握,显见在极力克制。
她抿嘴一笑,摇一摇纸扇,再不说话,踱着方步继续往前。
那李剑行在她身侧,过了好几息,终于忍不住道:“天已是最高,这世上哪里有比天更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