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头也不回,留下一道怒气冲冲的背影。
楚祐静静地看汪南离开,既不劝,也不留。
他执起酒杯,看似悠然饮酒,其实在不着痕迹地查看楚翊的神情。
眼见楚翊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依然是气定神闲,楚祐捏着酒杯的右手微微收紧,想起了首辅萧奉元对楚翊的评价:
“王爷,您过于急躁了,比不上大皇子喜怒不形于色,荣辱不惊。”
乍听闻这句话,楚祐雷霆大怒。
可现在看着云淡风轻的楚翊,楚祐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首辅说得没错。
楚翊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茶盅,淡淡地对着刚走到了雅座门口的汪南开口道:“宣仁六年,越国大军突袭扬州,顾策以四万兵力镇守扬州两年,大退越国大军,守住了大景国门。”
“宣仁九年,辽东山匪为患,村镇十室九空,各个山寨彼此勾连,颇有自成一国的趋势,顾策领旨剿匪,短短一年,辽东安稳。百姓感念顾策的恩德,家家为他立了长生牌位。”
“宣仁十一年,西戎攻打益州,益州总兵右毕阵亡,我军伤亡惨重,是顾策从扬州驰援益州,重挫西戎大军。”
楚翊所说的这一桩桩、这一件件,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
顾燕飞也从顾渊那里听说过这些事。
也包括九年前,也就是宣仁十二年扬州的那一战。
那年,越国大军重兵围困扬州台陵城,也切断了后方补给。
八百里加急的求援战报一封封地送至朝堂,先帝起初想调益州兵马驰援,可益州叛乱,益州布政使和总兵被杀,先帝就临时派了卫国公率一万禁军去益州驰援,并主持大局。
彼时,本该由先帝下旨禁军三大营驰援扬州,可先帝因为益州叛乱生惧,生怕京城空虚给人可乘之机,迟迟不肯驰援扬州,一心想着与越国议和。
整整三月,台陵城孤军奋战,死伤无数,城内缺将士、缺兵器、缺粮草,将士、百姓到了食树皮果腹的地步……
再后来,顾策的头颅就被越人用匣子送来了京城。
顾燕飞拈起一枚松仁,轻轻一捏,力道一不小心失控,连带松仁也被捏碎。
袁哲轻轻扯了扯唇角,端起酒杯,在一旁冷眼看着、听着,心道:的确,顾策也曾璀璨、闪耀过,只可惜,再多的战功也抵不过一次的不忠。
“敢问汪将军,当年赵老将军是如何评断顾策的?”楚翊用平静的语调问道。
第299章
早在楚翊说到辽东山匪时,走至雅座口的汪南已经停下了步伐,此刻当他听到赵老将军时,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双手猛然握成了拳。
赵老将军对他来说,亦师亦父亦友,对他有再造之恩。
赵老将军在世时曾以“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来评价顾策,极致赞赏。
当时,汪南曾信了。
就像他信老将军过去与他说的每一句话一样。
然而,赵老将军在九年前战死了,战死在了扬州。
他是被顾策害死的!
是因为顾策开城门降敌,大景才会战败,赵老将军才会死,死无全尸,连头颅还被越人悬在城墙上示威。
雅座门口的汪南周身释放出一股凌厉的气息,慢慢地,僵硬地转过了身,阴沉的目光对上了楚翊。
他眉间涌出煞气,冷笑了一声,迁怒的目光刮在了顾燕飞的脸上,恨恨道:“是啊。赵老将军信赖顾策,付以性命,却被顾策害死了。”
“老将军这一生,唯一看错的人就是顾策!”
最后一句话他是从牙关中慢慢挤出来的,表情极其愤慨,又带着几分悲怆,几分悔恨。
他气息急喘,脖颈上根根青筋隐现,双眸灼热似火,锐利如刀。
任何人都毫不怀疑,如果顾策现在在他跟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挥刀杀了他。
楚翊不躲不闪地迎视汪南那锐利阴鸷的目光,完全没被对方的气势所压倒,神情依然平静,道:“当年的事如何,汪将军你不在,你说了不算。”
“不知是非!”汪南厉声斥道,“大公子,你为了美色,竟然不明是非,不顾大义。像你这样的人,如何为君!”
“大公子,你太让人失望了!”
汪南越说越激动,眼眶中布满了一条条血丝,青筋暴起。
他的心中似有一头狂怒的犀牛在咆哮着,愤怒之外,又夹杂着一丝深切的难以平复的失望。
像楚翊这种公私不分的人竟然是皇帝唯一的独子,是大景未来的天子!
大景的将来危矣!
汪南重重地拂袖而去,觉得这里真是一刻也不能留了。
迈出雅座时,后方响起楚祐的质问声:“那阿翊你觉得当年的事,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