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他!一个人喊出来。
周围人问,谁?
她摇头,矜持地不答,只用眼神暗示着。好事的突然开窍,彼此点一点头,逐一举着例证。
“以往我就觉得他们不对劲,哪里有姑娘家在男人面前这样笑。”
“听说那位不常回家住,平日里住校舍,说不准夜里他们还幽会呢!”
“都说读书人斯文,竟不如乡野村妇懂事。”
……
这些流言,自然也传入沈裴秀耳中。她去寻人,被小厮拦在门外。
她急了:“我就见一面,就一面。”
一面都不行。小厮不敢放人,和她在门口僵持。
沈裴秀咬牙,气得发抖:“那你告诉我,她怎么样了?”
宋慈从鬼门关里抢回一条命,百年参汤吊着一口生气,人活着,却不肯醒来。
心存死志的人是救不回的。
沈裴秀没法子了,求到爹娘处。
大人出面都不好使。
婚礼上最忌讳“见血”,冲喜的新娘吓得病虚的独子患了癔症,大红嫁衣险变丧服,这不是打昌隆布庄脸吗?
保她不死,已是生意人最后一份体面。放她离开,休想!
“娘,老师不能留在那儿,会死的。”沈裴秀央着裴云织,“求您了,救救她。”
婚契既定,婚礼已成。怎么救?
昌隆布庄张口要三十万。
这钱,宋求松是断然不会出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宋慈此举,他嫌丢人。况且宋家尽数变卖,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到了沈裴秀家,这笔钱同样不是小数,临时凑凑,却也勉强。然而,虽说小女儿与宋慈有旧,但她们一非亲,二非媒,何必出头得罪本家亲戚。
可惜有个不省心的,软下连祖宗都不跪的膝盖,日夜哀求。 求到情急处,失言:“当年爹顾全颜面,听从族中叔伯安排,不再追究我受伤一事,我不敢多言。如今又要考虑亲戚情分,眼睁睁看着宋老师受人折辱吗?”
“倘若大哥、二姐在,他们定不会袖手旁观。”
“够了!”沈润礼大手一拍,震得桌上物件碎得满地。
他手指跪在面前的女儿,满眼痛惜:“这就是我沈家的好儿女。”
沈裴秀一吓,觉出几分不详来。
裴云织按下丈夫的手臂,帮他拍抚胸口顺气:“好了,好了,别吓着秀秀。”
好半天,沈润礼止住咳,发话:“秀秀,你回去吧。宋先生的事,我们再想想办法。”
沈裴秀得到承诺,忽略心头一闪而过的异样,高高兴兴地走了。她没有机会发现母亲眼底涨满的苦泪,还有父亲鬓角骤生的几撮白发。
前几日,城里捎来一封电报。
“二妹已许国,望家中珍重。”
寥寥数字,已是阴阳两隔。
这就是沈家的好儿女。
不知大人们达成什么协议。没过多久,昏睡不醒的宋慈并一封夫家休书,被送入沈裴秀家中,由她亲自照顾。
每日三次药,天不亮便要煲起来。沈裴秀搬了小凳,坐在后厨亲自煎熬,染得衣袖上都是草药苦香。再捧了碗,一小匙一小匙喂宋慈,时常半碗未完,衣裳已被汗湿透了。
入了夜,又打盆热水,擦洗宋慈的身体,替她更换干净的里衬和外衣。不过正经事,沈裴秀总羞得脸色比手中的毛巾烫。
她似长大了,不喊难,也不叫累,将惶惶的等待嚼碎了,同对宋慈的怜惜一齐咽下。
这些日子大多数是寂寞的,沈裴秀坐得无聊了,便翻起宋慈借她的书,逐字逐句地读,细声细语地念。
宛若这天地间,独她们相伴。
宋慈苏醒的那个午后。沈裴秀与平日般,喂她些好消化的流食。
“哐当”——
白瓷碗摔翻在地上,沈裴秀盯着抓住她衣袖的手指,怔怔然。
宋慈心口刺痛,一时竟分不清,眼前是奈何桥畔的梦,还是偷的岁月。
“秀秀,”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近来可好?”
这句话,她想问很久了。久在沈裴秀尚在广州时,久在每一个夜不能寐的光阴里。
有断线的泪珠子,滴到脸颊上,止不住,溅开来,好凉。又似乎是热的,火一般。
“不好,”学生委屈地哭,眼泪可怜地掉,“你不在,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宋慈合下眼,很疲惫的样子。
她叹:“是我不对,害你伤心。”
赴死时不曾有过片刻的迟疑,而今故人在前,才惜起薄命,贪恋人间了。
秀秀在,还是活着好。
当初下手太狠,存着必死的决心,伤到根本。宋慈醒了几日,还是病着。
学校去不成,家不知哪处,沈裴秀爹娘厚道,做主将她留下。并不叫她白吃白住,只道是小女荒废学业,请她好好教导。宋慈推脱不过,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