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念给她开的门,小姑娘憔悴许多,“裴秀姐姐,你回长宁了。”
沈裴秀说:“才回,宋先生在家吗?”
宋念让出身子,“在,你进来吧。”
“谢谢你。”
沈裴秀心里乱,没有细思她眼中挥之不去的哀愁,究竟意味什么。
别院草木葱茏,窗子敞开,清楚可见坐在屋里桌前读书的宋慈。
“老师。”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幻听,读书读魔怔了,眉头都没抬一下。
直到沈裴秀站在窗前,含了苦笑,问她:“老师。”
秀秀来了。
宋慈起身时绊倒了桌上的墨瓶,她无暇顾及,快步走到窗边。
浓荫下,立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问:“我去学堂找你,四处找不着,他们都说你不教书了,是吗?”
没由来地感到喉咙刺痛,宋慈点头,“对,我不教了。”
她说得干脆,不带一丝回旋的余地。
沈裴秀僵在原地,扯动嘴角,笑得牵强:“那他们说你定了亲,要嫁人,是不是真的?”
她隐约带了哭调:“是不是真的!”
“是,是真的。”
似乎听见什么可怖的事情,宋慈脸色近乎苍白,似哭似笑,“秀秀,你走吧。”
不愿再搭理眼前这人般,她抱住双臂,声音打着颤,一个劲儿劝,“走吧,走吧!”
这不是她认识的宋慈,这不是。
沈裴秀不肯信,苦苦追问:“老师,你有苦衷的,对吗?”
“沈裴秀。”
宋慈正色。
不,不要说。
沈裴秀似有所感,想要扑过去捂住她的嘴,使她不要说出恩断义绝的话,可是来不及了。
宋慈一面关窗,一面说:“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想见你。”
“老师!”
学生的疾呼被她关在窗外。
“你给我个理由,老师,老师,你骗我的,是不是……”
窗边的哭声一阵短一阵长,宋慈紧靠窗子,双手捧面,如一只被割喉的飞鸟,带血的呜咽,久久地压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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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的故人,尚好吗?”
第13章 玖·秋梦里
这世道乱,赚钱的门路不好找。宋求松在长宁安顿下来之后,四处打点,最终谈成一笔生意。
水上运货最忌讳两件事,一是天公不作美,二是行舟遇水匪。
一队客商途中遭劫,管事的前往当地警察局报案。人家只回复一个“等”字,之后便再无下文。
这年头,官与匪有什么区别?
被劫货的消息第一个传入宋求松的合伙人耳中,他连夜收拾家当跑路。
次日,宋求松醒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批货物数额惊人,当初合伙人拍着胸口和他担保,只要不出意外,出货成功肯定能一本万利。
宋求松脑子一热,不仅抵押房契,还借高利贷筹集资金,每天做梦都是大赚一笔。
结果倒好,折了货物,还搭了两条人命。合伙人跑了,出面签字是他,经手货物的也是他,所有赔偿全部算在宋家头上。
那日,宋慈正在校舍里批改作业。
一个学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叫着喊着:“宋先生,不好了,你家里出事了。”
宋慈向来不过问宋家的事,本不欲理会。
传话的人又说:“要出人命了!”
她到底是狠不下心,跟学生走了一趟。
原来是放高利贷的上门讨债,既要收走宋家的宅子,还要抓走宋念卖入窑子。
宋慈赶到时,正好撞见后娘哭天抢地,亲爹唯唯诺诺的一幕。
她的出现,短暂地打断这折戏,又被动成为主角之一。
后娘连滚带爬,跪在她脚边直磕头,青石砖“咚咚咚”地响,敲得人心烦意乱。
“大姐,你救救你小妹、救救她!”
宋家门口,镇上的人围在周围,窃窃私语。
宋慈惊悚,冷言冷语:“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与我何干?”
后娘见劝不动她,神态疯癫地扯过宋念。她搂紧无辜的小女儿,朝讨债的人啐一口:“我们家姑娘便是死了,也不会做妓做娼。”
宋慈率先意识到她的打算,厉喝:“住手!”
下一秒,正准备抱着女儿撞墙的妇人被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她披头散发,犹如索命的冤魂:“宋念,娘怎么教你的?女儿家清白最重要!”
宋念双眼噙泪,脸色煞白。
一直畏缩不前的男人,此刻也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小妹,你娘说的对,是爹对不起你……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真到了这一步,不如死了算了。
“宋求松,你糊涂!”宋慈怒斥,“你们要逼死她。”
“姐姐,”宋念颤抖双唇,心如死灰。她凄然而笑,“父债女偿,一样是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