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多咬死象,宫内侍从虽然位卑,可一旦起了反心,那便是生死之患。
而他那位好父皇,正好用其荒唐无道为这场宫变添了一个堂皇的理由。
君无敬,臣无忠,蝼蚁虽死,诛心之利犹在。
如今内宫之乱既平,剩下的方是这场变动的要紧之处。
如何处置,如何安顿,这些问题,哪一个都比宫变当夜要艰,要险。
“你真的没有历经丝毫危险吗?”苏绵最关心的还是这一桩事。
陆钺抬眉一笑,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适才浴殿之内,绵绵还没有瞧清?”
他的眉眼清冷而锋利,这么刻意与她调笑时便带出了一点颇为不羁桀骜的邪气。到了这会儿,苏绵觉着自己还是有那么一些颜控属性的。
只是他们二人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已经这么些时候了,偏偏她每每见着他,心里都会有一点慌乱无措的悸动。
在有些事上,苏绵格外地认真精细。
她噘着嘴看了他一眼,抬手就要去解他的衣带。
“好了好了。”陆钺不敢再逗下去,这会儿帐暖人安,若被她这么引一引,他只怕自己没那么好的自制力:“没事,半点事都没有,我岂敢让自己伤着?”
衣裳解了一半儿,苏绵一眼便瞧着他身上的一点抓痕。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故作镇定地帮他把衣裳掩好:“那些作乱的宫女和太监如今怎么样了,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除了身亡当场的,其余人尽被关在内牢,由内宫差人看管,至于如何处置......”陆钺摇摇头,先将这里头的难处与她分析过:“若说错,除了真正包藏祸心的,也不过都是随水漂流,心无成算。但这桩事终究牵涉宫中之变,轻易放过,便会酿成大患。”
陆钺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欲她再为此事烦忧:“这几日有没有再做梦?”
苏绵心思一乱,就没再忖着方才的事,而是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一番,很是肯定地摇头:“没有了,咱们在一处的时候,我就算是做梦,也......”也几乎从未与梦中的另外一个人有何交流。
陆钺若有所思,抱着她轻轻地给她哄着觉。
那梦境错综纷乱,前由不清,后果不明。陆钺分辨不出其间根底,但也已经差人去寻云鹤仙师。
前世今生,生死别离,他总要寻一个明确的结果,求一个生生世世的相守。
等怀中人彻底地安睡过去,陆钺也阖目静休了一阵,待得外间叩门声起,他便睁了眼,小心翼翼地离了床帐。
这是近日来苏绵做得最为清醒的一个梦。
她在这小小的屋室中四处转了一圈,也彻底确定了这里为何处。
这就是她在现代世界的家,只是此时家中冷清幽寂,整洁如昔,却也荒芜如野。
苏绵试着触碰了家中物事,可她仿佛是误闯此间的一抹幽魂,纵然能看到,能听到,也与此世相隔阴阳,无所连接。
直到屋中闹钟响起,这间荒冷小屋便似忽地活了过来,接着,苏绵便循着响动走到了自己的卧房前。
卧房中就是从前的自己,她正挣扎着和响个不停的闹钟作斗争。
这样的场景既熟悉又陌生,而让苏绵惊讶不已的是自己的床前站了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人。
见到这样一个人,其实本该是心存惊疑害怕的,可不知为何,苏绵看着那团朦胧黑雾,心里只有一点淡淡的酸楚,而并无丝毫的惧怕情绪,就像是已经确定了这个“人”不会有丝毫地伤害到自己。
眼前的一切渐渐开始模糊,苏绵知道这个梦境即将崩塌。她咬着牙硬是走到了那团黑雾身边,隔着重重雾影想要看到他的面容。
直到某一刻,梦境崩塌,将醒未醒,苏绵方才看到了梦中人的那一双眼眸。
就与她眼下清醒过来时所见的这一双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暗沉和温柔。
“绵绵不怕,梦已经醒了,我在这里。”陆钺将人抱在怀里,温声地轻轻拍哄。
他想到自己适才回房所见,整颗心都有一种吊在半空的惶然无措。
方才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牙也咬得颇紧,整个人都在细细发抖。
那时候的她,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烟消云散。
苏绵好一会儿才从那场梦中缓和过来,她抬眼仔仔细细地看进陆钺的眼里,良久,眼泪便顺着脸落到了他的手心。
“绵绵......”
苏绵咬着牙望向他,许久许久,方才猛地扑到了他的怀中。
若非方才那场似真非真的梦境,她也难以想得起自己从前所觉到、所经历过的一些异常和惊奇。
原来那么长的岁月里,她都活在另一个人的眼里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