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那双眼睛实在是明亮,闪烁着不该属于军人的、天真的光芒。
郁延的大脑还没完全从森林中转过弯来,但也明白了自己已经回到了人类的地界。
是阿吼把他送回来的?
那个因他尝试逃跑就大发雷霆、恨不得把他拴在尾巴上哪儿也别想去的阿吼?主动把他送到人类的手里?
郁延隐约有不详之感,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揣摩巨兽的心理,而是弄清楚状况:“这是哪里?”
男孩儿兴高采烈:“这是基地哦,你被好心人送到森林和基地的交界处,巡逻队发现了你,就把你送回来了。我们本来还以为你是附近走失的居民呢,结果有人说你看着好眼熟,一比对,发现你就是来接任的郁长官诶!你比照片上还帅!!”
……真的是好心「人」送来的吗。
郁延没有对他的真诚赞美做出什么回应:“那你呢,是谁?”
少年恍然大悟,刚才竟然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叫阿岚!郁长官,我是你的贴身小兵。”
郁延对“贴身小兵”这个词感到一阵微妙,没有表现出来,问:“你姓什么?我习惯以全名称呼。”
阿岚显现出了一丝为难:“对不起,长官,我没有姓,我是孤儿,我们这里的孤儿都只有名字。”
看来诺厄星和母星上的习俗不太一样。
郁延所在的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全名,便于登记。
有的是被父母抛弃、或者双亲去世时还记得原来的名字,有的则是修女或匿名资助人起的,也有随机抓取的组合——“郁延”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阿岚看起来实在是稚嫩过了头,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不超过十六岁。
帝国虽和大多数国家一样划分十八岁为成年的界线,但征兵的规定则必须要年满20岁,违规者会受到处罚。
但外形对于人判断年龄是有很大的迷惑性的,郁延自己也有过不止一次因为看起来比其他军人瘦小而被质疑年纪。
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成年了吗?”
阿岚的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没有立刻回答,踌躇了几秒钟才说:“二十啦!”
对于这种心直口快的小孩儿来说,通常是有什么立刻说什么。
迟疑,就相当于另有隐情。
郁延稍稍加重语气:“向上级瞒报,会很麻烦。”
他这话讲得既不是直接威胁,又有威慑。
阿岚果然表情垮了:“……对不起,郁长官,我年底十七。”片刻,他又慌张地补充道,“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我答应了他们不说的!”
郁延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孩子才十七岁,并且还被命令不要告诉新来的长官,说明这里没达到年龄的征兵一定不止他一人。
而且郁延有预感,在诺厄星的种种违规现象中,这仅仅是最轻微的一个。
阿岚担心地盯着长官,不知对方会不会立刻做出什么裁决。
此时,另一个魁梧的男人端着杯子走进来,瞄向床上眼睛一亮:“郁长官,您醒啦!”
阿岚屁颠屁颠跑过去:“闵哥闵哥,我来拿杯子。”
“去去去一边儿去,你笨手笨脚的,别弄洒了。怎么样,长官您身体还好吗?”
后一句是对郁延说的。
郁延谨慎地点了点头。
石榴果带来的种种副作用的确都消退了,这是目前最大的好消息。
男人把水放在床头柜上,冲他敬了个礼:“报告长官,我叫黄扬闵,军士长,现在负责训练新人,处理一些杂事。”
阿岚也站直身体,学着黄扬闵的样子敬了个礼,笑嘻嘻的:“报告长官,我是中士阿岚,负责照顾你,你已经知道啦。”
黄扬闵的眉毛又黑又粗,听闻阿岚的话后有些滑稽地高高扬起,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臭小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对长官要用‘您’!”
阿岚捂住脑袋,忿忿道:“别敲了,会变笨的!”
“你本来就不聪明。”
“你……傻大个!!”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两个月的洞底时光,一周的昏迷,一周的医院治疗,再加上去疗养星、回到诺厄星,最近他的人生像是做了隔音,总是格外静谧。
好久没有听过如此有烟火气的闹腾声了。
就像以前还在学校时一样,尽管他只是个不参与的旁观者,却总能听见他人的笑闹声,好像自己也鲜明地活着。
郁延听两人拌嘴,喧嚣中带着一丝熟悉,熟悉中带着一丝怀念,怀念中带着一丝头疼。
他抬起手止住两人的争论:“……没关系的,可以不用敬称。”
二人同时闭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在等他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