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妈妈委顿跌坐在地,喷出一大口血。
而沐颜,则是占据了她原本的位置,力气不支,被明台抱住。
汩汩而出的黑血,像是抽丝而出的生命力,沐颜的唇也泛着黑,溢出一丝苦笑:“可惜,终究还是没能救了他们……”
纵然被背叛,被杀死,最后想的,还是要救这些人吗?
可早已长得畸形的兰花,还怎么扳得回来呢?
“别怨恨他们,”沐颜的手攥住他的:“他们活得也很痛苦。”
明台手上禁不住用力,紫檀佛珠被他捏得粉碎。
耳边,夏妈妈笑声疯狂,纵然生机逐渐逝去,她也仍在笑着骂着。
“我那明明是骗你的,你竟然信了哈哈哈,你竟然信了哈哈哈!”
“三百年啊三百年,小师傅,三百年的时间,小莲儿怎么等得到呢。”
“这样的日子,换你,你能不变吗?”
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攥住明台的衣角,红色的血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映在了他的衣服上。
那双眼睛中满是血丝,狠狠地盯过来。
而怀中沐颜的血,混着黑色的毒,沾染了另一面衣衫。
就在对上眼神的那一瞬间,明台看到了属于夏妈妈的过去。
从来的第一天,便是苦海。
被“家人”卖入快活楼,锁在二楼侧边的房间中,第一个夜晚,连窗棱上都沾满了黏腻的血。
她想要寻死,可这座城不给她机会,哪怕绳子挂在脖子上,蹬掉了椅子一个晚上,也是直愣愣的活着。
然后,便是因为寻死而遭受毒打。
因为在这座城,是不允许寻死的。他们这些新人都是宝贵的资源,不该如此轻易的被浪费。
后来,她见到了净远,递给了他一块馒头。
净远因此被打碎了满口牙。
没有灵力,他终究只是一个虚弱的老人,疫魔留下他,便是要折磨他。
那一天,快活楼的小莲儿变了。
她开始学会了骗人。
开始学会在痛苦、羞愤、罪恶的时候,笑着说“开心”。
小莲儿策划了净远的死亡。
死在他保护的人手中。
然后,她继续活着。
每一天都是折磨,有不肯屈服的时候,便是新一轮的驯服、欺骗和磨灭。
直到,小莲儿成了夏小姐,夏小姐成了夏妈妈。
夏妈妈想要故技重施,杀死小师傅,死在了小师傅的手里。
“真痛啊。”她声音喃喃,这一刻,明台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是真心还是欺骗,但他仍旧看向她。
“那一天,真痛啊。”
这次,她没有落泪,她的手仍旧死死抓着明台的衣服,宁死也不肯放掉似的。
而明台,体会到了她的痛。
稚子无辜,这不堪世道,却逼人成恶。
将善人磋磨,以怨报德,以恶惩善,好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比如沐颜。
比如夏妈妈。
比如小莲儿。
还有,他的师父。
还有,温瑾。
牺牲和死亡是为了什么?
修佛和行善是为了什么?
周围嬉笑声充斥耳边,脑海中是小莲儿被逼迫的哭嚎,以及师父净远临死时被人一口一口咬下血肉的声音,还有沐颜的一句“他们也活得很痛苦”。
最终定格在,面对疫魔“这样一座满是骗子的城,怎么会有人做出为了旁人舍弃性命的问题呢?”的质问,温瑾随意而笑。
他说,“我可以,我不是骗子。”
可这座城里都是骗子啊。
佛,神,老天,都是骗子啊。
不是骗子,为什么哄的师父血肉模糊,仍为杀死他的人诵经消孽?
不是骗子,为什么哄得沐颜彻夜不眠,熬红了眼睛想尽办法去诛杀疫魔?
不是骗子,为什么哄得温瑾甘愿赴死,抱着疫魔同归于尽?
不是骗子,为什么这些人,要被他们拯救的人耻笑?
浓郁的黑气压倒佛性,攀爬至明台的眉心,天空中的晦暗似有所应和,浅浅的气流涌动,像是择人而噬的黑蛇。
“阿空!”沐颜急切开口:“我没事,你不要着急!”
明台心头一空,沐颜还叫他阿空,即使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即使刚刚被背叛重伤,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在担心着其他人。
而像沐颜这样的人,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平,只有世界一次又一次的击倒。
魔气越发浓郁,具象化地比头发更黑,紫檀佛珠彻底断裂,掉落一地。
温瑜远远看着。
不愧是主角意志,关键时刻说上一句话,都能将明台往深渊入魔中再推一推。
不过,主角意志它上当了。
她微微抬头,天空之上那片黑色偶尔翻滚的空隙中,隐约可见淡淡轻薄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