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慕容复说道:“你看,那里就是参合庄。”
段誉一怔,坐起身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黑暗中隐约瞧见一座水庄,庄中不见半点光亮,岸上郁郁葱葱,似是生着许许多多的野树野草。
便在此时,两只燕子从他们头顶掠过,向水庄疾飞而去,段誉心有所感,脱口吟道:“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这是文天祥写的《金陵驿》,当时他战败被俘,被敌军押往京城的途中,一行人经过金陵,其时国家已经灭亡半年有余,金陵也已失陷四年之多,他抚今思昨,触景生情,才下了这首词。
段誉吟完这首词后,自觉大为不妥,侧头看向慕容复,只见他望着参合庄,眼中泪水隐隐,在星光下闪闪发亮。段誉心下不由软了,说道:“世上也不止太湖一座湖泊,所谓‘新的不去,旧的不来’,你若是对参合庄想念得很,便另寻一座小岛,比照着参合庄的旧址,重新建一座参合庄就是了。”
慕容复嗤的一声笑,说道:“失去的东西,就永远回不来了。纵使日后我在别处建了无数个参合庄,无论那些个参合庄有多豪华,多广阔,又怎能和这个参合庄相提并论?”突然船桨在湖中转了小半圈,随即调转方向,向着参合庄划去。
段誉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阵难过,寻思:“连这小小的一个庄子,你都忘不了,放不下,但是你离开我,却那么干脆利落。看来在你心里,我一定连这样一个死物都比不上。”
划了不久,小船越划越近,终于到得岸边,慕容复将船桨放在船上,轻轻一跃,站在岸上,段誉正要上岸,黑暗中朦朦胧胧地看见慕容复向他伸过手来,说道:“这里的路面都被毁了,到处都是乱石,给我手,我牵着你走。”
段誉略一迟疑,心想:“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了,等到天亮,我们两个也就分道扬镳了,说不定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见面了。”想到这里,不由黯然神伤,便伸手握住慕容复的手,慕容复稍一用力,将他拽到身旁,牵着他走到庄内。
段誉适才从湖面上远远望来,便觉庄中满是野树野草,这时进得庄中,朦胧的月光之下,只觉参合庄的布置和曼陀山庄颇为相似,甚至看屋舍的结构,雅致处只怕还要胜过曼陀山庄几筹,可惜庄中到处都是疯长的野草,一阵晚风吹来,野草轻轻晃动,颇有一种荒凉阴森之感。
他想到这里,就听得慕容复笑了笑,说道:“现在这里还真有点坟墓的模样,唉,倘若鸠摩智真把你带到这儿来,你死在这里,晚上怕不怕?”
段誉也是一笑,说道:“那有什么好怕的,这里风景如此美丽,我长住于此,平日里可以尽情欣赏湖光水色,实在无聊了,还可以去找你慕容家的先祖聊天,以咱俩从前的交情,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总不会不搭理我吧。”
慕容复笑道:“倘若我家祖辈知道了我和你的事,他们不一人再杀你一次,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哪里会心平气和地与你聊天?”
段誉笑道:“你早就不要我了,他们还会在意这件事吗?”
慕容复听到这话,胸口一痛,别过头去,装作欣赏一旁的野草。
过了半晌,段誉又笑道:“那大和尚真是你爹爹的老朋友?”
慕容复“嗯”了一声。
段誉道:“那曼陀山庄中有一个‘琅嬛玉|洞’这件事,是你告诉他的,还是你爹爹告诉他的?”
慕容复道:“自然是我告诉他的。”
段誉奇道:“既然你俩关系这么好,那你干吗杀他?”
慕容复沉默片刻,说道:“你知道我那时为什么要走吗?”
段誉也沉默片刻,然后道:“从前不知道,现在大概知道了。”
慕容复一只手仍然握着段誉的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淡淡地道:“当年我离开大理以后,就直奔苏州,坐船来了曼陀山庄。”
段誉奇道:“你来曼陀山庄做什么?”
慕容复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落入朝廷之手,全赖朝廷通缉我的画像,一共画了十几个模样,并且每一张画像,都和我不怎么像,那些官差照着这些荒腔走板的画像找人,自然找不到我。那日咱们去破庙躲雨,意外在破庙中遇见了贾珂和王怜花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段誉想起那天的事情,不由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慕容复道:“当时贾珂就认出我是谁了。”
段誉听到这话,不由又惊愕,又难以置信,问道:“他怎么认出你的?你们两个从前打过交道吗?”随即回忆起当时贾珂和慕容复说的话,虽然慕容复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历历在目,但他怎么也想不通,慕容复是怎么发现贾珂已经认出他是慕容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