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病房里的几位主任医师已经给蓝景委婉地解释过,蓝景说自己要好好想想。
医生看着蓝景痛苦的蹲下去,抱住头,他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即便现在不撤掉机器,那孩子也撑不了多少日子。
每天花着数百万硬是捆住一个无法挽留的生命,对蓝景和那孩子都是一种折磨,何不让他解脱。
但他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法体会蓝景的感受,所以也没资格劝人家放弃。
最终医生只是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突然蹲在地上的蓝景动了动,撑着墙站在身,哑声道,“给我点时间,我……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医生赶紧点头,他目送着蓝景步伐沉重的离开,直至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青年的背弯了弯,仿佛挺直的脊梁轰然坍塌。
蓝景在医院门外点了根烟,而后踩着步行街上的积雪慢慢往前走,北风很冷,青烟迷眼,他在这朔风里却像个没有感觉的布偶。
从早上走到中午,他终于站在了蓝卓爷爷奶奶家的门前。
蓝景吸完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又在门外站了良久,才伸手扣了扣门环。
老人的态度一如往常的恶劣,在蓝景说明蓝卓的情况后,房间里更是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怒骂和痛哭。
两边好热闹的邻居光听着这动静,也能知道老两口对这个拜访者恨到了什么地步。
不出所料,两位老人抵死也不同意在放弃治疗书上签字,蓝景沉默的退出来。
他也不想,更不敢。
蓝卓是蓝家仅剩的人,他死了,他如何给养父母交代,如何给身后院里那两位悲痛欲绝的老人交代。
对于蓝家,他唯一的赎罪方式就是无论如何让蓝卓活下去,让他有一天能够醒来。
可现在,医院那边还在等他亲口说放弃蓝卓。
蓝景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市里的,身体和心一片木麻,这几天他一直衣不解带的守在病床边,累了就在病房外间的沙发上睡一会。
家里没去,丛朗搬走后,那个房子太空了,他一分钟都没法待下去。
蓝景推开病房的门,各种机器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滴滴地响着,蓝卓在雪白的被褥里闭着眼,心电监测仪上的那条线几乎看不到起伏。
躺了四年,少年的模样基本没有变过,医院原本把他护理的很好,只是这次突然出现的严重并发症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就把他变成了一具形销骨立的架子。
蓝景抿唇站在床边,在蓝家的那些年,可能是因为分走了蓝卓一半母爱的原因,这个弟弟一直都不怎么喜欢他。
而且越长大脾气也越大,闹腾的也越发厉害,导致养母都不敢过多的给与蓝景关注。
蓝景也明白自己对于那个家来说算是个多余的人,再稀罕,再想靠近,可他身体里毕竟流的不是蓝家的血。
十八岁的时候,蓝景终于在蓝卓越发排斥他的境况下,离开了家。
后来兄弟两的关系倒是缓和下来,逢年过节蓝景偶然回去一次,蓝卓也不会给他甩脸色。
直到他被齐永胜那帮畜生伤害,父母跟着自杀,蓝卓从学校楼顶当着蓝景的面一跃而下。
蓝景到现在都能记得那天所有的细节。
楼顶天台的风很大,他赶上去的时候,蓝卓站在护栏外面的最边缘,眼眶充血摇摇欲坠的看着他。
“我恨你!”“该去死的人是你!”“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那是蓝卓留给他仅有的几句话,字字珠心,而后他的身体飘然而落。
他不想活,本该在那天死去,蓝景从阎王手里把他硬抢了回来。
近四年后,他最终还是要走向这个结局。
旁边守夜的护工小心翼翼的递过来一张纸。
蓝景一愣,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眼泪盈眶,他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的对着护工笑了笑,而后躲进了洗手间。
漫长的夜晚缓缓从指间淌过,黎明来临,洗手间里的人在里面呆了近十二个小时后,出来在放弃治疗的意愿书上签了字。
赶来的爷爷奶奶狠狠的往蓝景脸上甩了几个巴掌,随即声嘶力竭的恸哭响彻整条走廊,接着是爷爷晕倒,众人簇拥而上的惊呼。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蓝景不发一言的站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冷风穿堂而过,他仿佛又听到了蓝家人字字泣血的控诉。
等处理完一切,蓝景回到家,沉默的换衣服,打扫房间,洗澡。
当温热的水流包裹住他身体的时候,蓝景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来一声喑哑的呜咽。
蓝卓短暂的一生到今天终于解脱,可他在满是泥淖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曾经有个人朝他伸出手,递给了他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