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真哭喊起来,“你尝过怨恨的滋味么?感受过痛苦么?知道被怨念裹挟有多绝望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至纯至圣的百花之灵,而我呢?我就活该生在幽暗里,活该永世被关在那座坟墓里么!?”
花若锦平静听着,眼中的悲悯,夹带着一丝困惑。
这百年相伴里,她大致已明白了幽真的痛苦,也看透了葬花陵中掩埋了千万年的,自私龌龊、血淋淋的秘密。
花灵是幽明界明净圣洁的存在,犹以身负至纯灵骨者最为尊贵。也正因如此,花灵一生中只会爱上所遇第一人。
她们血统高贵,是以初代幽明城主早早便立下规定,只有此间高位者才可与之结契。凡俗者,甚至连见她们一面都不配。
但实际上,所谓宿命,只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谎言。
花灵诞下的子嗣,势必会承袭母亲的强大灵力。初代城主为保后继者血脉纯正,便以“天命”为借口,编造出结契之说。
再之后,他们又发现花灵的灵力,能近乎完美地填补幽明界灵气的不足。
自那时起,为了将花灵永远留在幽明界,她们便难逃天命的诅咒。
在她们尚且懵懂之时,便被变相软禁在王宫中。除了所谓命定的结契者,谁都不准见。
同自己那位被安排好的结契者朝夕相处,自然会日久生情。
即便无情,也会在所有人的“教唆”下,渐渐接受这场早已安排好的命运。
花灵难以逃脱的宿命,皆起始于初代城主的私心和贪婪,是一场传承近万年的骗局。
时移世易,后人只记得先祖立下的规矩,早已将这肮脏的事实抛之脑后。
但当她们身死后,才是这场噩梦真正的开始。
生前以命数维系幽明界的平衡,死后亦要被当作养料,囚禁在那座以供奉之名而设的坟墓中。
葬花陵的怨念,并非是因花灵极易沾染邪祟所致,而是得知真相后的不甘与愤怒。
幽明界的所有人,享受着花灵给予的安逸。
到如今,始作俑者早已入了轮回,而生者之中,却无一人知晓这其中的鲜血淋漓。
瞧瞧,她们这些花灵,一生单纯无邪,怀负赤子之心,却因自身强盛的灵力而被人觊觎,死后魂魄亦不得安宁。
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幽真不是花灵,她是这千万年间积攒的怨念和恨意,凝出的魂体。
她说,她不懂。
花若锦的确不懂。
没有切身体会过她的痛苦,又谈何理解?
花若锦本想试着帮她减轻这份痛苦,但她失败了,她低估了怨念的可怕。
日夜经受仇恨的折磨,即便是道心最为坚定之人,也不可能不动摇分毫。更何况,幽真本就生于仇恨。
那么,她又有何立场去劝她放下?
可笑的是,她自己也是拥有至纯灵骨的花灵啊。
花若锦紧抿着唇,垂下眼,“小幽,对不起……”
幽真似是一愣,随即笑起来,轻声道:“花若锦,如你所愿,我要死了。你不是问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吗?我……想解脱啊……”
花若锦对此毫不意外,却不敢再看她。虽然只有一瞬,她竟在那女童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释怀。
那丝释怀仿若错觉,一晃即逝。
幽真继续道:“可你看看这周围,都是那些人在葬花陵一手养出的花魅。”
她闭了闭眼,面上的笑意愈发明显,漆黑的眼瞳中却毫无温度,“我死了,还有她们,至死不休。那些人曾赋予我们的伤害,终将数倍偿还!”
“我以无数花魂之名诅咒你们——从此之后,草木凋敝,百花失色,魑魅横行,鬼门大开!你们幽明界,永无宁日!”
说完这话,她大笑起来,笑声癫狂至极,引得周围匆匆赶来的禁卫们,脊背生寒。
只有花若锦听得出来,她在哭。
幽真的魂体,便在这笑声中渐渐消散,形神俱灭。
她终于解脱了。
同一时刻,花若锦的肉身也再难支撑。
被强行留了一百年,最终也还是化为尘土,消散在幽明界的夜幕里。
郁轩失神地踉跄了几步,想要冲过去抓住那渐次湮灭的肉身,但看到身旁的残魂,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花若锦轻叹一声,没有看他,径直走向自己已然化作烟尘的身体附近,俯身捡起地上那枚血色小珠。
她来到南宫别宴身旁,将那珠子递给他,“小幽方才护住了她的灵脉,趁她魂魄还未离体,服下血砂珠,兴许还有救。”
南宫未及思索,连忙接过那珠子,颤着手喂到花清染口中。
虽然怀中的女子尚未苏醒,但他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已暖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