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记者开口的同时,白愁飞放在桌上的手已然收到了桌下,手指在摄像机照不到的地方一根根蜷起来,用力到指尖都有些泛白,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眼神却冷了下来。
这个记者显然是个新人,不知道这种问题在过去一两年里被提出的时候,白愁飞是怎么毫不掩饰地让那些发问的人再不敢站在自己面前。
果然,白愁飞冷哼一声,开口了,“想象力这么丰富作什么记者,试着抢抢那些大牌导演的位置不更好,我看你比他们会编故事,或者应该建议你们主编给你换换位置。
“跟这个合作过跟那个没合作过就一定要有不可告人的原因,那我今天跟你们这么多人‘合作’,明天你想写点什么出来?我们是不是都该拭目以待?”
白愁飞抬起收在桌下的右手,十指交叠放在桌上,偏了偏头,神色肃然,“大家都清楚,这个圈子有多复杂不用我多说。合作与否是要讲个机会的,希望你们媒体工作者,自重!”
说完便环臂靠在椅子上,满眼冷色扫着台下噤若寒蝉的众人。
一番话说的义正词严,到最后更是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料想底下的记者也不敢乱写,顾惜朝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只是不知道这种反应是有意的还是不自觉的反应,顾惜朝看着旁边冷冷的面容,至少,这人跟J影一定有渊源就对了。
现场气氛快冻僵了,主持人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及时结束了正常记者会。
其实总体来说效果还是不错的。
一众记者边窃窃私语边离开了,导演抹了把汗,心有余悸地跟白愁飞两人告别。
依然保持冰块脸的白愁飞点点头,回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顾惜朝,“怎么?”
“你就不觉得我该早点从你那儿搬走幺?”顾惜朝单手插兜,整个人站得笔直,表情淡淡的,透露着疲惫。
白愁飞摆摆手,“我知道,公司那边的公寓已经在收拾,只要你没意见估计过几天就可以搬过去了。”
顾惜朝点点头,转身。
“喂,”白愁飞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撑住了,这只是个开头。”
顾惜朝侧过身,一笑,“我知道。”
离目标还有很远,这只是个开头,但这个开头已经让顾惜朝感觉不耐和疲惫。每一句话都要在脑袋里转过三遍,每一个用词都要特别小心,能说出来的,能表现出来的没有什么是完全的真实,改变到再没什么能改变的。
这就是想要的生活吗?
不,不是,但却是必要的过程。顾惜朝翘起嘴角对自己说,当初决定走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怎样的坎坷艰辛也会坚持下去,不遗余力。
想真实不是没办法,只要你够资格。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也没人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真实存在了。
顾惜朝深吸口气,为自己那一两分疲惫引出的犹豫而鄙夷。
没什么能让人生停下脚步。
尤其是已经订好目标的人生。
当晚顾惜朝回到白愁飞的房子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主人的影子。
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一个星期七天白愁飞能有一多半是要半夜才回来的,另一半的一半就直接夜不归宿了。
让顾惜朝惊讶了一下的是白愁飞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不知到哪里花天酒地去了,他以为他今天的心情差到没兴趣应付那些声色场所。
果然那家伙的情商不是自己估计得来的。
顾惜朝耸耸肩,拿起《陌路》的剧本看起来,离试镜的日子还有一天,剧本已经被他翻过了无数遍,每一个场景都变成影像从自己脑海中放映过去,一次比一次深刻。
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个角色一定要拿下来,除了借机上位的原始目的外,又夹杂了些什么他自己也看不透的东西,朦朦胧胧。
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应该跟那个说着“期待”的人合作一次,否则,会有遗憾。
莫名其妙毫无理由的感觉。
顾惜朝耸耸肩,低下头继续看剧本,橙黄色的灯光洒下来,隐隐勾勒出一个温暖的轮廓,却始终有些孤单。
同时,在市中心的“Evil”门口一辆惹眼的红色跑车如一道疾驰的火光,倏得停在了五光十色的霓虹中。
白愁飞仍然穿着白天那件银色风衣,轻车熟路地绕过前厅,走到后堂来。
Evil是市里有名的Pub,黑红为主的装饰在流动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暧昧,调酒师手中的鸡尾酒闪出五彩缤纷的色泽,气质优雅的服务生穿梭在瑰丽的舞池中间,甚至连陪舞的小姐也有一种意外的矜贵,奢华的沙发看上去就很舒服,无端让人多了些归属感。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样一个属于黑暗的地方无法真正属于任何人。
白愁飞喜欢Evil,喜欢它奢华的沙发舞池,喜欢它晦暗暧昧的灯光,还有那些黑红相间的装饰。
这不是秘密。
Evil是为他常备一个包厢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位白大经纪什么时候心血来潮,而这样的人物又最好是不惹为妙的。所以Evil的老板忍痛划出一间包厢指明给白先生专用,眼睁睁看着那屋子空着的时候从眼前飞跑的人民币。
幸好,若那屋子不是空着的,人民币会翻倍地飞回来。
现在,那间屋子里就很是活色生香。
白愁飞笑着接过女人递过来的酒,眉花眼笑地印了个吻痕在她的脖子上。
女人抬眼,并不比艺人明星差的容颜倒有说不出地诱惑味道,也怪不得白愁飞会钟情与她了。
女人看着白愁飞跟一边其他几个女子调笑着,缓缓伸出手,细嫩的手指柔柔拂过白愁飞的唇,“白先生不高兴幺?”
笑意没到达眼中,女人浅笑起来,这种工作做得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去,自己都觉得人生有些没意思。此刻看着白愁飞周旋在她们几个之间,神情话语自是把握得分毫不差,十足十沉醉花柳的不羁,只是那浮在眼角嘴边的笑意怎么也融不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那里面弥漫的是浓浓的冷,一杯杯酒喝下去,一层薄雾就逐渐清晰起来,而继续望进去,看到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了。
看不到了。
有些东西隐藏得太深,恐怕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女人抚在白愁飞唇上的手来到他的胸口,呵,这样喝酒,可是很容易醉的呢。
果然如女人猜的一样,不知喝到几点,自诩千杯不醉的白愁飞终于开始觉得头重脚轻,周围变得混混沌沌模糊不清那个,奇怪的是意识到清晰异常,连手指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准确地传递到大脑里,只是反应有点慢而已,再又一次打翻酒瓶后,白愁飞自嘲地挑了挑嘴角,笑。
他知道自己醉了。
或许,也未必不好。
白愁飞看着房间里黑红相间的背景,脑中仿佛想起了什么,仔细一考虑却又是一片空白。
只是糟糕的状态,多少年了,多少年没这么失态过了呢?
他自己也记不清了,近十年来,他已经很少为别人而轻动自己的情绪,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得久了,已经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
只可惜,有些事情是在自己刀枪不入之前发生的,所以怎么都没办法让心里不起波澜——虽然,他是极其痛恨这一点的。
快十年了吧,当时自己还是个学生来着。白愁飞又灌下去一口酒,仰头想着,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会有人纠缠于这些问题呢?
他始终不记得问自己,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会在意。
伸手推开靠在自己身边的莺莺燕燕,本是打着主意享受来的,却在一杯杯酒灌下去后愈发没了兴趣,这些女人的相貌身体在他眼里突然没了吸引力。
白愁飞感觉身体上袭来并不陌生的冰冷。
在这样的声色犬马也敌不过这样的冰冷,没有一种烟能驱除,没有一种烈酒能烧尽,没有谁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