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栏旁围满了人,见到惠妃前来,都纷纷退回廊下。
「嬷嬷!」宋雪芙一声凄厉的惊呼,已是泪下如雨。
宁嬷嬷花白的发髻上结了薄冰,一张脸已成惨白,臃肿的身子经水一泡越发涨鼓。宋雪芙却不管不顾,扑将上去,抚尸大哭。这是她的奶娘,是一手抚养她长大,这世上最知疼识暖的人。可她偏偏就让自己的至亲之人,死在了她的眼皮底下,枉她还一直自诩聪明无双。
紧随而来的宁檀也哀恸万分,她本就是宁嬷嬷的本家侄女,如今见嬷嬷惨死,娘娘痛苦,当即紧缩了眼角恨道:「娘娘,嬷嬷近来虽然身子不好,却绝不至于老迈昏聩到失足落水的地步。嬷嬷一定是枉死,求娘娘彻查!」
「彻查?嬷嬷死在我雪阳宫中,如何彻查,自查么?」宋雪芙无力的跪在桥畔,眸中水光晃动。
「娘娘,流芳池中是活水,嬷嬷定是在外头被人暗害,而后杀人者开了渠闸,再让嬷嬷的尸身顺水道飘进雪阳宫来的。」宁檀一直得宁嬷嬷调教,很是伶俐,当下便揪出疑点、要害:「再者,奴婢瞧嬷嬷的样子,溺水而亡似已不是一时半刻了,何以雪阳宫上下无一人目睹,何以此时才见浮尸?」
「娘娘,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儿,娘娘您去请皇上彻查,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
宋雪芙颤悠悠起身,她当然知道宁嬷嬷不是失足淹死在流芳池的,而宁檀的话也已有七八分离真相不远。可是他们都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宁檀如是,嬷嬷亦如是。她们只道她是受一个「情」字所困,才束手束脚,其实他们都不了解她的谨慎是因为忌惮那个手握至高无上权力的人,他们都不曾真正了解过那个人的可怕。
止了眼泪,宋雪芙表情怪异,忽然道:「宁檀,你去禀报皇上,『嬷嬷浮尸流芳池,原因不明』。看皇上怎么说,回来告诉本宫。」
宁檀虽觉奇怪,仍噤声依言而去。
天终于黑定,沉沉苍穹如墨染一般,透不出一丝儿光,教人绝望。
阴沉的内殿里只点了一柄宫灯,头绾双揪、眼圈微红的小宫女宁桐静静地陪在宋雪芙身旁,隔壁的耳房里停着宁嬷嬷狰狞肿胀的尸身。宁檀已经从紫宸殿回来,她一路走的极慢,也理不清脑中的纷繁芜杂。
宋雪芙见了垂头丧气的宁檀,唇角怪笑,问道:「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现在正是新年里,教莫冲了喜气,让娘娘先将宁嬷嬷的尸身送出宫去,待过完了正月再查。」宁檀一口气说完,只觉心头更堵。
「哈?过完了正月再查…哈哈哈~啊哈哈哈…」宋雪芙忽然乐不可遏地大笑,无声地热泪从眼角坠下,她旋身而起,奋力推倒桌案、熏炉、插屏…所有一切可以推倒、砸碎的东西。
每狠狠地扔掷一件,她就歇斯底里的嘶喊道:「萧辰昱!我恨你——」
外头雪下得更大,北风呜呜吹响,猛得鼓开一扇窗棂,唯一的一柄宫灯也被吹灭。
黑暗中,宁檀和宁桐都长跪殿中,既不哭泣,也不劝阻。
宋雪芙渐渐安静,声音飘忽而凉薄:「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还用彻查么?根本就是皇上在要嬷嬷的命。什么『召幸』!其实就是假凤虚凰,被嬷嬷发现了就杀嬷嬷灭口。」
宁檀微垂了头,宋雪芙凝视着黑暗,自语道:「萧辰昱,那丫头就那么好么,为了她你居然宁愿让阉人去亵渎后宫嫔御。」
「不——不是,萧辰昱你是个懦夫!你被丽嫔那蹄子吓破了胆,就只知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你怕了这满后宫的女人,对么?还有我们宋家,现在已成了你的绊脚石了对不对?至于我宋雪芙,你从未爱过,从不曾爱过,是也不是?!」宋雪芙仰天嘶喊。
第189章预兆
黑寂的大殿里,窈窕修长的身影化作被恨意拉满的弓弦,蓄势待发。殿外北风哭号,声势浩浩。
宁嬷嬷的尸身连夜被送出宫去,无人相送。内殿里重新燃起明烛,摔碎的器物被打扫一净,宋雪芙高坐上首,眸光凌厉,眉间再不见颓然之色。世上有两种东西最易让人坚强,一是爱,二就是恨。
宁檀正跪在地上将宁嬷嬷生前所理事务一项一项给宋雪芙禀明。
「什么,北边的那人已被嬷嬷抓了?」宋雪芙有些吃惊。
宁檀垂眉道:「是,嬷嬷说朔城路途遥远,变数重重,先将此人握在手中已备娘娘不时之需。」
「好,很好。宁檀你传信去,马上将人给本宫送回晟京来。」宋雪芙霍然起身:「萧辰昱,你不是除了璃妃谁不都信么,那么本宫就让好好看看你那心肝儿的真面目。」
夜幕是罪恶最好的掩护,一只无形的黑手正在人们甜熟的酣梦中悄然伸出。
最先感受到不安的仍是初苒——沉沉地梦里危机四伏,一会儿飘过乐熠的影子,一会儿晃出萧鸢的摸样。初苒知道她的神魂不同于寻常人,对于危险总是格外敏感,每当做起这样似是而非的怪梦,便是有事要发生。到底是乐熠与萧鸢谁出了事,初苒努力的感应着,可是转瞬间一切纷繁忽然消失,梦里的世界万籁俱寂白茫茫一片,独元帝一人茕茕孑立,憔悴枯槁。
「辰昱——」元帝形销骨立的摸样让初苒从梦中骇然惊醒。
忽地坐起,锦被悄然滑下露出初苒柔美的肩与胸前丰盈的春光。玉手懊恼的拂过额上的微汗,初苒忙回头去看枕上,元帝正睡颜酣然,初苒一眼瞥见自己腕上的被掐握出的一圈红痕,想起方才床笫缠绵时元帝发狠霸道的摸样,顿时红云满面,唇边浮起笑影。
细心的替他压好被角,再凝一眼那远山的修眉、挺峭的鼻,初苒温暖的一笑,才轻轻起身裹紧狐裘,朝外间走去。
守夜的颐珠听到动静,刚睁开眼就见初苒惊惶而来。
初苒快步上前,将颐珠按回窄榻之上:「莫起来,外头冷。」
颐珠瞥见初苒广袖中光洁的手臂,不禁嗔怪道:「娘娘还知道冷么,披这么一件就跑出来了?」
初苒也不辩驳,只是坐在颐珠的窄榻边急急俯身地轻道:「颐珠,出事了!」
「什么事?」颐珠忙起身坐起,顿时慌乱,以为初苒知道了宁嬷嬷之事。可这事,已被元帝强行压下,除了雪阳宫里的人,外头已封锁了消息,并无人知晓。
初苒扶额不安:「像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颐珠大惊:「娘娘怎么知道的。」
初苒声音低沉:「颐珠你忘了么,我与你们是不同的,我的灵识感应比寻常人都强。这次,不知是师傅还是辰昱,抑或是——是另外一个人…反正是要出事了。」
「乐侯么?」颐珠怔怔地呆住。
「阿苒,阿苒?」元帝的声音在内殿响起。
初苒应声而起:「辰昱,我在这里。」
元帝披衣出来,见她二人似是在相谈的摸样很是莫名,问道:「出了何事?」
初苒忙过去牵了元帝的手臂,仰脸看他:「没事,就是我刚做了奇怪的梦。」
元帝眼神一紧,初苒背后的颐珠肃然看着元帝轻轻摇头,元帝骤然放松,轻笑道:「哦?什么梦,说来朕听听。」
牵握着初苒冰凉的手,元帝微微皱眉,长臂一圈便将初苒抱起,回了里头的暖阁。融融的热度将初苒一双大眼熏染得烟水朦胧,她环了元帝的颈项,细细的看过元帝熟悉俊朗的眉眼,青莲色的薄唇。她不知道那梦预示着什么,但她绝不会让眼前这个她珍视万分的人变成梦中的那副样子。
专注的深凝,浓情漫溢。
元帝沉浸在初苒两泓如梦似幻的清潭之中,早已忘了自己方才要问什么:「苒儿,莫要勾朕。」
勉强按捺了心头的悸动,元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初苒红肿的手腕,歉疚的轻吹着:「朕方才弄痛你了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