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渐渐有些私语不满。反观今日所来之人,除了秦美人、王美人和四充衣、四良使,其余便是时常在雪阳宫走动的女御、采女。郑宜华坐在宋雪芙手侧,她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挑了错处,却不知宋雪芙早已恨她入骨。
婉采女舜雅筠也列席于众采女之中格格不入,她如今衣着简素、脸儿尖瘦,却愈发美得动人心魄,引人妒忌。因为颐珠的建议,元帝已然将舜雅筠调离了凝华殿,现在她与众采女一道住在永延宫里,生活已与从前天差地别大不相同了。
忽然,外头一声通传:「璃妃娘娘到——」
众人尽皆起身相迎,惠妃宋雪芙也不例外。
初苒袅袅而来,如闲庭信步。雪白的狐裘直盖到脚面,众人皆觉那裘衣精致华美,毫无肥臃累赘之感,却不知那是雪狐千腋集成,得来不易,价值千金。初苒淡然含笑,头上点金攒花的凤钗珠玉生辉,繁复轻盈,在发髻间颤颤巍巍,似迎风舞动。她如今青涩之意尽去,眉目袅然,眼波潋滟,真如枝头红梅初绽,含芳吐霞,艳光四射。
众嫔御一门心思一双眼都集中在这位盛宠之中的璃妃身上,心中妒、恨、酸、涩,千种不忿万般不甘,都在惊觉了元帝未曾前来赴会之时,变成了醋意横飞。连宋雪芙都不免有几分失望,她也许久不曾见过元帝了。
气氛瞬间升级为滚油沸水,煎熬着众人的心。宋雪芙早已几番铺垫,众嫔御都是带了憧憬而来,现在却如坠冰窟,偏宋雪芙又笑问道:「今日何以不见皇上与妹妹把臂同游。」
初苒面不更色道:「皇上么,自然是——耽于国事。」
说罢便再不肯多言,端坐上首。连宋雪芙也讨个没趣,众人看在眼里更觉这璃妃跋扈骄纵,不及惠妃谦和易处。
惠妃也似好脾气用尽一般,眉眼冷冷自坐一旁,手在袖中悄悄做个手势,宁嬷嬷便会意。
下一刻就见一位老成持重的内侍,托着几样事物进来。众嫔御事先得了告知,都是心中一喜,一个个矜持端坐,秦美人与王美人更是面露娇羞。
初苒忽然觉出气氛有异,心下正在怀疑,就一眼瞥见那内侍手中端着一样熟悉的事物——竹牌。初苒顿时心中一沉,果然,宋雪芙也再懒于周旋,开门见山道:「本宫今日请了众姐妹前来,实是有一件大事。」
「皇上自登基以来痼疾难愈,子嗣凋零,皆因丽嫔舜氏专宠弄权,戕害龙体所致。如今皇上得蒙上天眷顾,圣体安康,又肃清了前朝乱臣贼子,天下归心,四海升平。」
「我后宫此时亦当重整秩序,为皇上绵延皇嗣,这也是固国之本。」宋雪芙神情泰然,转向那内侍道:「殷公公,你是宫中老人了,先帝时你便在紫宸殿伺候。这些姐妹或进宫迟早,都是不懂定例规矩的,今日烦你前来就是要请你与众姐妹讲一讲,从前的那些个规矩也该重新立起来了。」
这位被叫做殷公公的内侍,正是掌管彤册内务的管事公公,多年来形同虚设已久。本该是个肥差事,如今却清苦无比,能骤然得惠妃抬举,这位殷内侍似乎已然预见了日后赏银贿金拿到手软的好光景。当下,便满脸堆了笑谦恭地回禀道:「娘娘可要折煞奴才了!如今后宫以娘娘为首,自然是娘娘定下了章程奴才们照办,哪里有奴才在娘娘面前说嘴的地方。」
宁嬷嬷从旁笑道:「娘娘行事向来循规蹈矩,远了不说,从前太后定下的规程,娘娘一直都在照旧遵循。殷内侍不必自谦,只管将先前的成例一一讲来,诸位小主子可都等着听呢。」
第169章始料未及
一番推让之下,殷内侍这才躬身展开一轴锦卷一项项讲过,他语速很慢却讲得简明扼要,果然是曾在先帝跟前掌事的人,端的是驾轻就熟,没有半点拿腔作势。
众嫔御都听得认真,宋雪芙与宁嬷嬷更是偶尔发问,与殷公公你来我往,一唱一和。初苒渐渐听出宋雪芙的意图,也深知这位殷公公谨慎务实,所言不虚,但她就是越听越难受。
依从前宫中先例,每月初一、十五,皇帝必要按祖制歇在皇后处,日子逢十则在寝宫中独歇。其他的时间,则由皇后根据嫔妃的位份和具体情况安排。一般来说,皇帝一月宠幸嫔妃不超过十五日,当中间隔不超过三日。
至于那竹牌,则大有学问。并非是后来的所谓「翻牌子」,而是皇后根据内侍局呈报上来的嫔御们的月事情况,安排嫔御们在易受孕的时间段侍寝。每月一旦排好,便将牌子依次排序挂在内侍局里,以备传召。侍寝之时,牌子便是凭证,先由内侍公公发到侍寝嫔御的手中,得了牌子便如得了宣召,待侍寝过后,仍需将牌子交还。
但如今元帝尚未立后,殷公公便建议,原属皇后的那两日,由惠妃和璃妃分领。初一惠妃,十五璃妃,至于安排侍寝嫔御,也可由惠妃来安排上半月,璃妃安排下半月。众嫔御听罢虽觉公允,却都是心中忐忑,生怕自己被归到下半月去。
初苒却对殷内侍这等「公允」嗤之以鼻,她知道这殷内侍并非宋雪芙爪牙,宋雪芙也不过是极聪明的借了巧力,将众嫔御侍寝之事搬到台面上来讲。其目的很简单,就是打破后宫一妃专宠的局面,从前是丽嫔,现在是她这位璃妃。令初苒没有想到的是,宋雪芙竟这样急切,不惜想出这样的办法,直戳了她的痛处。
满眼的红粉翠绿,虎视眈眈,纵然未来之时做足了准备,初苒也难掩此刻的心浮气躁。玉姌这就是你说的争取么,为何到了真正面对之时,才知道竟是这样的心痛。
颐珠隐隐不安,生怕初苒就此不堪忍受拂袖而去,秀眉一抬正欲说话,就听初苒已悠然开口:「今日听殷公公一言,本宫真是茅塞顿开。只是本宫日日都在皇上身边,却不曾听皇上提及此事,殷公公还真是能者多劳,先皇上之忧而忧!此番回去,本宫定当替公公在皇上面前美言。」
闻言,殷内侍陡然色变,他一个坐冷板凳已久的阉人如何能与皇上宠妃角力!是以,他纵然得了惠妃看重,方才的言语之中也不敢丝毫有所偏倚,只求能站稳一个「公」字。在他看来,璃妃年轻历浅,背后又少门阀支持,能与惠妃平起平坐,已是一步登天。可现在看这位璃妃的架势,只怕自己想要左右逢源已是不能。
这殷内侍原名殷仁,曾侍奉先帝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还是有的。众人皆见那璃妃笑语晏晏,诸多嘉许,在他听来实是句句带刺,锋芒毕显。这情形实在在他意料之外,难不成这位璃妃盛宠之下,还想凌驾于六宫之上不成?皇上会不会因为盛宠就此立了璃妃为后?也不知朝中可会有人反对,可他也听说,宋丞相老迈,宋家的势力已大不如前了。
殷仁面上讪笑,心内却百转千回,反复掂量。
宋雪芙听出初苒弦外之音颇感意外,眼光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初苒脸上,不禁心中哂笑,宁嬷嬷欲言语也被宋雪芙以眼神制止。
好容易听殷仁说完,初苒再一刻也坐不下去,盈盈起身道:「想来今日的要紧事都已议毕,众位姐妹也该乏了,本宫身子易倦,就先走一步。」
宋雪芙讥笑道:「妹妹何以这般着急,可是姐姐有什么不到之处让妹妹不能安坐?」
初苒眼波微闪,面露嫣然,如梅笑枝头一般蓦地回首道:「姐姐莫要多心,实是皇上上朝前交待下来,说是巳时回宫,妹妹怎敢让皇上久候。这里若还有什么未尽之事,姐姐自拿主意就是。」
宋雪芙顿时脸黑,鼻中冷哼,众嫔御则都在心中哗然。
初苒身姿秀挺如竹,眼眸划过一丝凌冽之气,泻出威压,不动声色地笑道:「殷公公,今日之事,皇上必然也想听公公面禀,公公可要与本宫一同回去——聆听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