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再说话,每个人心中都明白,如今这场战争已经交给了上天神明,人所能做的已微乎其微。
洮城的工匠们日夜不停的赶制陶塞,聂焱在集训一支重甲精骑,萧鸢则带其所部日夜与耿默的「傀人军团」周旋。
几日后,当数万傀人与大晟士兵在一处谷口大会战时,一支打着「聂」字旗,由数千人组成的玄甲骑兵便如同神兵突降,径直冲入「傀人军团」的腹心位置。这些军士身上穿了浸泡过药水的皮甲,外头是铁甲重盔,一个个不见面目,手握精钢吴钩,专刺傀人头颅。高大神骏的战马也都身披锁甲,不惧傀人穷追猛砍,冲进阵中。
远处,驱使傀人的暗族兵士皆藐视讥笑聂焱这种黔驴技穷的莽夫之举。果然,还没能坚持一炷香的功夫,这些玄甲骑兵便开始了艰难的突围,好似急于脱身一半。暗族士兵在后方得意的大笑,愈发催动傀人向他们围拢,发出猛烈的攻击。可是这次不知为何,那数千玄甲精骑如有神助一般,许久之后,仍在阵中心位置砍杀,许多傀人好似变得不堪一击,只是被吴钩轻轻一戳就能倒地。
傀人的数量太多,暗族士兵一时也看不清阵中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其实,饕餮幼蛊早已在傀人中悄悄地蔓延开来,这些幼蛊对蛊虫的味道趋之若鹜,蜂拥而上。而这支数千人的聂家军则背靠着背集中于一处,紧跟着一杆大旗朝固定的方向挪动,那里是谷口,聂焱安排了火阵接应。虽然他们已伤亡过半,但均不是因为受到幼蛊的袭击所致,他们出战前就剃光了须发,现在只需撤退到谷口,甩掉甲胄,赤身通过火阵入谷,里头便有军医为他们清除幼蛊噬脑的隐患。
暗族人终于觉出不对,将傀人驱散开来一看究竟。许多傀人都在无声无息中倒下,没有人明白方才那支聂家军到底做了什么,傀人又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暗族首领强自镇定,当即便令协同作战的几万兵士驱赶着剩余的傀人一同后撤。但是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太依赖傀人,是以正在犯着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根本不知道,带回了傀人就意味着在吸引一群致命的隐形杀手尾随。
傀人一个个倒下,数量渐渐从数万锐减到几千。在一处高地俯瞰战局的聂焱将一面令旗递于萧鸢,示意他命令埋伏在敌后负责阻截任务的士兵开始出击,将暗族溃军围在此地焚尽——这是事先就已既定好的战术,但此时的萧鸢却目光渺远,勒马不前,更不去接聂焱手中的令旗。
远处,暗族人始终不肯放弃傀人,一直带着所剩无几的傀人奔逃,萧鸢似乎已经从那一路伏尸上看到成千上万的饕餮幼蛊从傀人脑中爬出,而后又锲而不舍地跟在暗族人驱赶的傀人后头,循着气味飞快的前行。不一会儿,连退逃的士兵中也开始逐渐有人倒下,幼蛊已经开始袭击生人了。
聂焱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当下修眉一竖,威喝道:「懿王这是何意,让他们如此逃回齐姜去,王爷可知蛊虫泛滥的后果?齐姜还有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
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朝中,大将军王始终是压着藩王一头的。
此时,萧鸢却不看聂焱,只是密切的关注着战局的变化,平静淡然地道:「齐姜还有百姓么?就算有,也迟早是被耿默炼制成傀人的下场,现在将这些残兵放回去,让耿默疲于应付蛊虫在军中泛滥,说不定齐姜百姓还能有一条活路。」
聂焱心知萧鸢说的有道理,嘴上却也不能认同:「懿王怎可以这样心存侥幸…」
「心存侥幸?大将军觉得现在的事情,还在你我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么!」萧鸢收回眸光看向聂焱:「上古残篇还在耿默手中,他还有多少险恶手段没有用出来谁也不知道,但此番受挫,耿默绝不会甘心就此作罢,若他再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来,你我是否还要与他在此继续虚耗下去,或者坐以待毙?」
聂焱心中闷闷,伫立不语。
「荻大师说得对,要想彻底结束这场罪孽,就应该去效仿从前齐姜的先贤大能——只有毁灭才能有新生!」萧鸢遥遥一指仍在飞逃的暗族兵士:「大将军你看,这些人到死都不肯放弃傀人,也更不可能放弃他们心中的欲望。那就放他们回去,天意亦是如此,让这些暗族人自食恶果。」
「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三日内集合所有兵马,一并知会云中侯王左干,调集二十万兵马一同出击——灭掉齐姜!」
聂焱心惊,侧目凝看着萧鸢,觉不出他有半点玩笑的意思。这位极年轻的王爷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后,开始变得更加成熟而有远见,他稳如山峦的肩背,果敢坚定的眸光,都让聂焱隐隐感觉出一样寻常世人少有的东西——王者之气。
同样有着非凡勇气智慧的战神聂焱赞同了萧鸢的战略,这样到处都是傀人场的齐姜,巫蛊之术横行的齐姜国显然已不容于世了。再没有犹豫迟疑,萧鸢忙着去布置封闭战线,聂焱则以虎符调动王左干二十万人马,同时又集中了所有可以筹到的石灰、火油,以便善后。
荻泓曾是一国之君,亲自指挥过战争,又如何不能看出聂焱与萧鸢已然改变了战略,恐怕古老的齐姜国从此将不复存在了!他已是耄耋之年,看尽了人间疾苦,世子荻穆也悲惨死去。齐姜国会有今天的结局,早有先贤预言过。若经过此劫后,真能湮没所有的罪孽,他又何须伤感。
齐姜王庭。
自封为齐姜王的耿默,正陷入了被动之中。
从战场上逃回的士兵与傀人,纷纷死去,成千上万的饕餮幼蛊跟随着这些垂死的人进入了齐姜境内。很不幸,当真有许多幼蛊开始产卵孵化,一场瘟疫一般的灾难在齐姜军营中爆发开来,凡是有傀人和蛊虫的地方灾情就格外严重。
所有人都以为是上天降下了惩罚,纷纷奔逃四散。士兵们也丧失了信念,百姓们都远离市镇躲去荒芜的远僻的地方,到耿默领悟过来时,饕餮幼蛊已然泛滥成灾,人、牲畜都不能幸免,齐姜国陈尸处处,腐臭冲天。
聂焱、萧鸢及王左干率六十万大军压境,先是攻下了灾情不甚严重的东、西两郡,而后便将齐姜王庭所在的都城围死当中。
元帝收到了聂焱传来的新消息,虽然他擅改了战略方针,且做法凶险,但元帝刚刚亲历战争,深知十数万傀人大军对大晟朝意味着什么,如果聂焱不用这样毁灭性的手段,很可能几日之后灭顶之灾就会降临在大晟的疆土之上。
聂焱的做法和新的战略构想,在当下无疑是积极也是无奈的。
元帝从各地征调石灰运往洮城,供聂焱封锁齐姜境内蛊虫泛滥的区域。同时,他也为即将面临的清理善后事宜感到头疼。
第152章善谏
初苒的身子依旧是一日好三日歹,元帝日日宿在凝华殿悉心照看,奏章、朝务都搬来这里办,反正长春宫与紫宸殿有便道相连,要召见朝臣时,元帝去紫宸殿也甚方便。
夜阑,初苒醒来便看见羽帐外有人影踱步,悄悄撩开一线,果真见是元帝皱了眉,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他每每心事难平时总会如此。初苒轻手轻脚地下榻,元帝却早已看见,大步过来替她披了轻裘。
现在才是初冬,白日里还暖阳融融,可初苒的身子却冰寒无比,太医们都叮嘱说寒症是禁忌,是以,颐珠早早取了新制的轻裘出来,初苒晚间披了居然也不觉得热。
「可是躺得乏了?」元帝面色柔和,方才的烦郁焦虑一丝也不见,只是唇边的笑意甚是勉强。
初苒瞧在眼里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扶了他的手示意想到桌案边坐坐。顺手翻开案上的简牍,元帝想掩上也已是来不及,怕刻意隐瞒反教她胡思乱想,元帝只得随了她看。
捧着密报,初苒凑近灯烛直觉眼仁酸痛,努力许久才勉强看清那一个个蝇头小楷。如今她劳不得神,只一会儿额上便有了细密的汗珠。元帝拿了帕子替她擦拭,随手也抽走了她手中的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