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牙质的御笔在元帝手中折断,大殿里一会儿冷似冰窟,一会又如火山蠢动,吴寿垂头抱手,站在阶下再不敢多言一句。
据荻泓昨日回信中所说,元帝离开三日后穆风便寻到了初苒。初苒也果真是因为身子不适昏倒,是以才杳无音讯。苏醒后,初苒混在流民之中得以回城,接着便与穆风一道返回晟京。
而自昌勒城到晟京一路,都还算平安,许多返京的人们都回京顺利,况且,但凡初苒有半点意外,以穆风的功夫和谨慎绝不会不留下供他寻找的线索。可他出动那么多暗卫到晟京外围接应,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联系了这些,元帝便对乐熠起了怀疑,暗暗遣了人盯住忠义侯府。他疑心初苒的迟迟不归,与乐熠有莫大的干系,今晨去找乐熠的人也必是穆风无疑,难道初苒真的已经回了晟京却不肯入宫么?元帝眼中划过一丝沉痛,瞬间又变成了恨意。这恨,自然是针对乐熠与穆风,他们居然敢藏了初苒?!真是该死!
元帝让吴寿传令下去,命暗卫盯紧了二人,无奈二人皆是功夫奇高之人,又整日在城里乱窜,暗卫不敢跟得太紧,全凭人多拼凑了二人的行踪,却实在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结论。
天色渐晚,二人越发心慌意乱,元帝的暗卫十分小心,竟不曾被发觉。
据乐熠打探的情况,元帝确如稳坐钓台一般,态度令人生疑。而穆风更是坚定了元帝带走初苒的想法,只是二人都摸不透,为何元帝带走了初苒,宫里却又半点风声也不露。
是夜,穆风轻车熟路的潜入大晟宫,如果想弄清楚初苒是不是在宫里,则必须要去找一个人——颐珠。
第145章诱饵
长春宫。
凝华殿四门紧闭,外头不见半点异于平常。庭院里却花香四溢,静谧优雅,全然不似其他各宫经历宫变后的凋敝摸样。月华流泻的窗下,笑盈盈的两人是颐珠与宝珠,她们正对脸儿坐着,宝珠飞针走线,颐珠也在笨拙的学些细活儿,二人忙碌的都是娘娘要用的物件儿。
可叹娘娘还未回宫,皇上就已迫不及待地预备好了一切,颐珠、宝珠都暗暗好笑,却也望眼欲穿,只盼穆风快些带了初苒回来。
忽然,颐珠眼神幽暗,手微微一顿,已是掐紧了指间的绣针。不过前来窥看的人显然并不打算掩饰行藏,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当探清殿内只有她二人时,穆风便骤然现身了。
「穆风!」颐珠、宝珠相继惊喜,问道:「是娘娘回宫了么?」
穆风听闻此言便是心中一沉。
本来穆风来时见园中这般盎然,还以为初苒已归,可颐珠的问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颐珠见穆风面色不善,忙掩了窗,沉声询问。
「什么,娘娘被人劫走了?」
「皇上让人带走了娘娘?这怎么可能!」
「既然娘娘早已返京,为何不回宫来…」
「…」
颐珠、宝珠满腹疑惑,连番发问。当得知初苒不想入宫为妃时,颐珠呆愣了,直觉心潮起伏,五味杂陈。
穆风现下已开始倾向于乐熠的猜测——初苒真是出了意外。颐珠也催促穆风速速出宫去找,至于在宫内打探的事,自有她一力担下。穆风心急如焚,当下便欲出宫离去,刚跃出回廊,却见元帝静默地站在院中凝视着他,身旁只跟着一个提灯的小太监。再看四下,不知何时,暗中已尽是人影。看来,元帝分明就是在候他落网。
穆风当即单膝跪下,垂首撑地道:「穆风参见皇上,属下该死!」
屋内的颐珠陡然听见穆风示警,当即玉容变色。元帝却似乎根本懒得计较这些小把戏,衣袖一挥,暗卫连同提灯的小太监都一同退下。
月色如银,院中只余他二人。
元帝缓步踱近,威压逼人:「阿苒现在何处?」
冷冷的声音平稳的没有一丝波动,元帝根本无需作伪。穆风不顾礼数,抬头惊道:「真的不是皇上将娘娘接进宫了么!」
元帝陡然听出弦外之音,心神一闪,厉声喝道:「朕问你阿苒现在何处,你倒来质问朕!」
再没有怀疑,穆风瞧出了元帝眼中的惊乱,顿时再无幻想:「属下该死,娘娘今早在城东客栈被人劫走了。」
得到这样的回答大大超乎了元帝的预想,他身形不稳,气息都乱了节奏,俯身问道:「被何人所劫,现在可有找到线索…」
穆风忙道:「劫走娘娘的人手脚干净,行事老道,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早上微臣已去找过乐侯,寻了一整日也没能找到线索。是以,微臣猜测是不是皇上将娘娘接进了宫,可方才问过颐珠,才知没有。」
「微臣只怕真要应了乐侯的话,娘娘是被长公主的人劫走了!」
元帝听罢勃然大怒,初苒早上便已失踪,二人却守口如瓶,没有一人入宫来报。若不是他熟知穆风秉性,在宫中也布了眼线,看方才穆风欲离宫而去的摸样,还是没有打算要将此事禀奏。
元帝愤怒的眼神似已将穆风千刀万剐,穆风如何不知,思及初苒,穆风心一横当下跪叩道:「娘娘回京当天,便在西市口遇到章廷尉『蒸人』,微臣该死,事先不知此事,让娘娘看见了那种腌臜场面。娘娘本就身子不适,连日奔波后再受惊吓,呕吐不止,精神萎靡,只肯在城东寻了客栈住下休养。」
「微臣惶恐,不敢再令娘娘不快,日日在客栈为娘娘煎药调养,只求娘娘早些恢复。哪知今晨娘娘便不见了,微臣一时没了主意才去找乐侯相商。」
元帝听得半信半疑,却对初苒在西市口撞见章昭「蒸人」而吓病了顿生歉疚。直觉初苒之所以到了晟京却不肯回宫,定是在为此事而生气、介怀。如此一想,元帝先前的万千怒火都被抛出了九霄云外,只余一腔担心,百般挂怀,当即召了暗卫与穆风一同出宫去搜寻。
穆风出宫后第一时间第一件事自然是与乐熠「串供」,看皇上的架势,娘娘的真实心思是决计不能让皇上知晓半分的。
很快,在元帝的雷霆之威下,晟京几乎被掘地三尺,但元帝因为投鼠忌器,生怕打草惊蛇带累了初苒,始终只是暗查。三日无果后,元帝再也等不下去,当即便从水牢中提了舜纯出来,挂在宫外示众。昔时风雅的驸马爷,不可一世的舜阳王,现在也和所有将死的囚犯一样,形容邋遢,囚衣褴褛,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但是唯一不同的是他那一部乱蓬蓬的头发却被特意拢起,似要让所以人看清他样貌一般。
又是三日,晨昏更迭。舜纯始终如一截即将腐朽的枯木一般,被挂在垛口之上,在风中飘荡。
元帝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尽,就在他也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之时,一个高贵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悬挂舜纯的宫门前,负责看守的侍卫一眼看见,疾奔宫内禀报元帝,藏身在夹道中羽林卫一涌而出,驱散了百姓,将宫门围得水泄不通。
到元帝来时,那一身大红牡丹金线宫衣的丽人仍静默地伫立在垛口下,痴痴地仰望着那一团肮脏的不成人形的身体。这丽人年约四十,保养的极好,美艳异常,正是大晟的嫡长公主——萧萝阳。
元帝见是她孤身一人前来,顿时皱眉。安坐在高高的城楼上,元帝却又笑得光风霁月:「大皇姐,真是许久不见。不知皇姐今日来,所为何事?可是——前来投案!」
元帝当然不会主动提及初苒的事,对于萧萝阳这样蛇蝎心肠的毒妇,他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出一点儿疏漏。
萧萝阳对元帝的话置若罔闻,似乎是在思量,又似乎是在悼念已逝或即将逝去的过往。元帝懒洋洋的坐着,目光淡然俯瞰城下,似乎这样欣赏着她的决绝与绝望,很是出气。
骄傲一点点溃散,萧萝阳终于开了口:「皇上,能否先将王爷放下来,让萝阳与他说说话,之后,皇上要再如何处置,萝阳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