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灵渊这才想到他名字的来历,难怪他叫阮梦深,难怪他叫阿眠。
正想着,情境又变了——
这是在阮府会客的厅堂里,厅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阮老爷愁眉紧锁地坐在堂首,夫人抱着久睡不醒的小儿子坐在堂下,除了在一旁看茶的丫鬟,屋中还有一个人,一个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人。他沉默地坐着,饮着盏中的热茶,满身寒气。
阮老爷道:“这位高人,真有办法唤醒犬子?”
戴斗笠的人放下茶盏,道:“若无十足把握,我不会来此自讨没趣。”
灵渊一听他的声音便是一惊,这不就是方才在天宫大殿上与自己说话的人吗?可他现下在这里只能旁观,无法参与其中,自然也不能上去揭开此人的真面目。
阮老爷沉吟半晌,道:“高人为何要遮挡脸面呢?难道是不方便以真面目示人?”
“高人”笑了笑,道:“我长成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不能治好令郎的怪病。”
阮夫人闻言似乎有些焦急,精致的眉尖蹙着,忧心道:“高人是说,我的孩儿这般沉睡不醒,是患了什么怪病症?”
高人道:“凡人有凡人的病,患了凡间那些寻常病症,找大夫医治便可,但令郎......”
阮夫人越发焦急:“我孩儿怎么?他患的是什么不寻常的病症?可能医得好?”
阮老爷眉头皱得愈发紧,他似乎不喜欢夫人表现得如此急躁,但他估计也能理解一位母亲的忧心,最终没有开口喝止。
高人道:“我本不该泄露天机,但见你们二人诚心,那我便说了。令郎虽为肉体凡胎,但是颇有仙缘,竟得了神仙才会有的毛病。”
他扫一眼厅中众人怔愣的表情,缓缓道:“他得的,乃是无魂之症,任凭世间最好的大夫,也绝对治不好这个毛病。”
阮夫人听了这话,将孩子抱得更紧,眼看又要落泪,丫鬟们赶紧上来,揉肩拍背地宽慰。
阮老爷沉声道:“高人说的,未免离奇了些。”
“离不离奇,可以等我治好了令郎,再说不迟。”
“那......”阮老爷还未及说完,阮夫人已经急匆匆地打断:“那便请高人快些施展神通,救救我的孩子吧。”
那高人道:“我会救他,却不是白救。”
“你若将他治好了,要什么金银珠宝,我阮家皆可满足你!”
高人笑着摇头:“什么金银财宝我都不要,我要的东西,现在还拿不走,十数年以后,我自会来取,希望那时,你们能替我准备好。”
阮老爷谨慎地问道:“高人不先告知我们要的是什么,我们又如何为您准备呢?”
“这便不用担心,各位只管好生活着,到时候便知道了。”
阮老爷道:“你若不说要的是什么,我怎敢答应?”
高人站起身来:“既然不放心,你们也可以选择拒绝,让令郎就这般昏睡下去。”
说完他便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去了。
阮夫人急得大喊:“老爷!”
阮老爷眼看那人要走,没有办法,只得喊道:“高人留步,我……我们答应便是,还请您能高抬贵手,帮帮我们。”
高人头也不回地挥了挥衣袖,一道白光朝着阮夫人怀中的婴孩飞去,顷刻间便融入了孩子的体中。
“今晚亥时,令郎想必就可以醒来了。”说着,那人已抬脚迈出了门槛,跨进了雨幕之中。
灵渊抬脚想追,脚下却忽地踏了空,一阵天旋地转,时空又变了模样。
这是哪里?像是春夏时分的景象,苇草在轻轻摇晃,脚下是一片清澈的河水,水面正微微晃荡着,倒映出蓝天白云。
灵渊正低头看着那片倒影,忽然间哗啦一声响,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猛地冒出水面来,掀起一阵波涛,搅乱了水中的蓝天。
这活脱脱是一个缩小版的阮梦深,灵渊从没想过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年少时他,简直看直了眼——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忧无虑,跟其他贪玩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小阮梦深出了水,简单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穿过灵渊的身体,朝岸上走去。
灵渊转头去看,另外几个孩子在岸上等着,拍着巴掌叫嚷:“小阿眠,不错啊,这次憋气的时间数你最长。”
“嘿,别看我们这个阮小公子长得娘气,原来挺爷们儿的,干什么都不比咱们差。”
阮梦深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岸上掷去,将他的伙伴们吓得四窜。
见石头没打中自己,他们又停下来,开始嬉皮笑脸地逗阮梦深:“阮公子什么都好,要是他的爹娘能别将他的管得太严,那就更好了。”
刚一说完,就看见河对岸几个阮家的家丁正往这边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哎呦,我的小少爷!你怎么又玩水啦,快上来,我们满府上下都在寻你呢,快随我们回去!”
“小少爷,夫人她担心得要命,又要以泪洗面了!”
几个孩子全都哀嚎起来:“又来了又来了,回回都是如此!”
阮梦深翻个白眼,披上衣服撒腿就跑,任凭家丁们在后面呼哧带喘地追他,他的小伙伴们拍着巴掌吹着口哨,给他呐喊助威。
这景象,真是既生动又热闹,灵渊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笑起来,真恨不得跟上去,陪着少年一起奔跑。
可是欢乐的景象不过片刻,转眼间又变了模样。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风刀将人刮得生疼,灵渊定睛去看,看见一个单薄的人影在陡峭的山道上艰难行走,他身上只有一件破烂的衣衫,脚下连鞋子都没有,他抱着一个襁褓,埋着头顶着风雪前行,山路崎岖,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看上去狼狈至极。
从阮梦深那里拿回灵骨之后,灵渊是知道他的这段经历的,但是他没想到,原来亲眼看见了,心中会这么的酸涩难言。
面前这个人,本来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如今却落到这样孤苦无依的境地里,莫说当事之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无法忍受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出神间,那厢阮梦深突然踩空了脚,眼见就要跌倒下去,灵渊未做他想,飞快地扑到跟前想作搀扶,却毫不意外地扑了个空。
阮梦深还是跌下了雪坡,他护着怀中的孩子,自己摔得不轻,躺在雪地里,半晌没有动弹。
灵渊再也忍受不了,捏紧了拳头喝道:“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给我看这些做什么?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话一出口,呼啸的狂风忽然停住了,连那纷乱的雪花也静止在了空中,躺在雪地之中的阮梦深突然看向了灵渊,喃喃道:“乌龟神君?你来救我了?”
灵渊心痛至极,正要回话,周遭的景象已骤然消逝,那雪山荒原,还有那赶路的人,都化作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阵狂风吹来,刮了个干净。
这层幻境消失了,灵渊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阶梯,看样子能直通到天上之天去,除了这个阶梯,周围只剩下虚空一片。灵渊不知道这还是不是幻境,但他没有选择,只能拾阶而上。
☆、老朋友
此时此刻,孤宿峰的一方小小饭桌上,气氛有些难以言喻。
奎老抱着手黑着脸,一言不发,阮梦深默默发着呆,似乎若有所思,顾雷鸣在他的恩公面前有些放不开,吃饭都斯文了许多,聂霜吟难得没有胃口,连烤得正好的鸡腿也不想啃了。
沉默半晌,还是聂霜吟率先打破沉默,她把粥碗往阮梦深面前推了推,道:“师父,别想了,还是先吃饭吧。”
说完又看向奎老:“仙君,您用不着吃东西,我就不勉强了。”
奎老闻言,也不说话,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阮梦深回过神来,这才问道:“风叹呢?怎么一直不见他?”
顾雷鸣咽下嘴里的馒头,道:“师弟他下山去了,也没说去做什么,唉,他时常这样,反正他灵力剑术高强,师父您也用不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