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听的男声响彻大厅:“各位观众,欢迎来到国立大剧院音乐厅,本场音乐会禁止录音录像,请将手机调到静音模式,中场休息二十分钟,谢谢,祝各位观赏愉快。”
一分钟后,掌声响起,乐团首席邱黎明走上舞台,朝观众微微鞠躬,起范儿起得很是专业熟练。他给管啸示意,在钢琴上按下A4,双簧管先和钢琴校音,再把标准音吹给了管乐和弦乐。
对音结束,邱黎明坐回第一小提琴第一排外档的首席专座,台上台下立马进入了演出开始前的绝对寂静时刻。
所有人都放缓了呼吸,屏息期待指挥登台。
穆康坐在第六排中间的贵宾席,紧紧盯着舞台左边那扇连接后台的门,嗓子眼一阵阵发干,《困灵》明明早已排得成竹在胸,此刻他的心却仍然跳得飞快。
他度秒如年地想:阿衍怎么还不出来。
其实总共也就过了不到二十秒,门开了。
林衍大步走出来,背脊笔直,黑色燕尾服衬得那双腿愈发的长,天花板上炙热的灯光照亮他英俊非凡的脸。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二楼传来几声尖锐口哨和女孩子的尖叫。
林衍在指挥台边站定,对观众优雅地微笑致意,当真是如天神下凡一般,从头到脚都洋溢着迷人的自信。
“我的天啊。”管小小小声说,“这帅得太犯规了吧。”
“是啊。”穆康喃喃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林衍转身上了指挥台。
指挥谱架上,孤零零躺着一根指挥棒。
林衍演出,向来背谱,指挥家不允许出错,林衍也从不出错。他喜欢在音乐中同演员时时刻刻交流,便不惜废寝忘食也要把所有声部的每个音符、休止符、乐句、呼吸都刻在脑海里。
权威杂志《Gramophone》给予林衍的简介寥寥数语:指挥天才,卡洛斯·莫斯特唯一的弟子,指挥风格细腻灵动,是所有年轻音乐家仰望的对象。
林衍深吸一口气,指挥棒指向弦乐最后一排,贝司首席正紧张地看着他,两人无声交流一秒,演奏员轻轻点头。
指挥棒在空中弹出一个精致的小弧线,贝司低沉的声音缓慢流淌开来。
《困灵》前十小节是贝司的solo,接下来十小节也只加入了一个圆号。
穆大才子专属的第一主题由第一小提琴奏出,出现在第三十六小节,第二主题由双簧管引出,出现在第七十二小节。
第一主题主询问,第二主题意回答。
这部交响诗是一出以赋格形式展开的自问自答,整部作品表现出四种情绪的极端:矛盾、挣扎、退缩、接受;而钢琴在其中承担最重要的情绪转折:从挣扎到退缩。
穆康并没有在音乐里放入原作中可能有的“伤感”情绪,他觉得痛苦在此并没有说服力。林衍英雄所见略同,他演绎的钢琴怡然自得,以殉道者的姿态面对铜管铺陈的冲突。
如此荒诞,如此不羁,却如此让人忍不住……信服。
故事最后两小节,是八拍渐弱的定音鼓,鼓棒轻触边缘,将或明或暗的主张以一种无限的姿态传递出去。
指挥棒停在半空,林衍的呼吸微微颤抖,远处长号反射出刺目的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
他仍在沉湎,未从情绪中抽离,汗水打湿额边的发,悄悄滴到指挥台上。
情绪漫长得仿若跨过世纪,无声在空间里发酵。管小小捂着嘴,眼里是久散不去的震撼;方之木双手紧握,缓缓闭上眼。
陆明庆第一个站起来,激动地高喊道:“Bravo!”
这声喝彩终于划破凝滞的时空。
“Bravo!”
“Bravo!!”
山呼海啸的掌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争先恐后涌向舞台,林衍不情愿地被带回现实,放佛经历了一场穆康的精神洗礼。他眨眨眼,呼出一口气,慢慢放下指挥棒。
那一秒,那一刻,伴随耳边络绎不绝的欢呼,林衍虔诚地许下了一个心愿:
穆康真是……太好了,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Gramophone:《留声机》,英国著名的古典音乐杂志,以月刊形式发行,由苏格兰作家康普顿·麦肯齐于1923年创立。
第九章 _追声与循途_
穆康在林衍转过身谢幕的那一瞬间居然有点儿后悔。我应该上去的,他懊恼地想。
音乐厅里欢呼声震耳欲聋,陆明庆狠狠拍着穆康的肩膀,管小小还在发呆,方之木隔着她拼命朝穆康喊:“穆大才子,了不起,真了不起啊!”
他一连说了七八个了不起,扯着嗓子吼道:“你不上去吗?”
管小小终于回过神,闻言复杂地看了穆康一眼:“真不上去?风头都出成这样了,赶紧去收个尾。”
穆康无奈地说:“怎么上去?蹦上去?”
穆康并不想出风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尾值得收,他的心思很简单:林衍满脸是汗,他想给他递张纸巾,再给他一个鼓励的拥抱。
《困灵》的情感冗杂沉重,光走下来就已经很费心费力了,林衍得倾注多少心血,才能带领乐团演出这么震撼人心的效果?
穆康烦躁地想:别鼓掌了,让他下去休息行吗?阿衍很累啊,下半场还要演《火鸟》。
无人知他心中语,掌声持续了十分钟,林衍足足谢了五次幕,才勉强平复了观众热烈的情绪。
中场休息时,陆明庆意气风发地拉着穆康朝校领导们耀武扬威,管小小只身一人去厕所补妆,出来时正好和管啸打了个照面。
“怎么样?不错吧?你听到效果了吧?”管啸兴奋地说,“我跟你说,张老板肯定脸都绿了,林指实在太厉害了,我们都……”
管小小出声打断了管啸的喋喋不休:“哥。”
管啸:“……啊?”
管小小冷静地说:“就是今天了。”
管啸:“什么?”
管小小认真地看着管啸:“我等不下去了。”
管啸心猛地一沉。
“我算是明白了,他永远走得比我快,无论我怎么追,都不可能追得上。”管小小漂亮的脸上浮出焦躁神色,“既然这样,我更应该赶紧拉住他。”
管啸心想:终于来了。
管小小不管不顾地说:“……趁我现在还能碰得到他。”
管啸为难地说:“我早就说过了,你和穆康不合适。”
管小小:“他和谁合适?”
管啸:“……”
他不是怼爷,此刻直面自己一根筋的亲妹,实在不敢把“林衍”两个字说出来。
管小小犀利地说:“他和谁都不合适。”
管啸只好说:“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管小小无所谓地说,“他就是一注孤生,根本没有谈恋爱的脑子,我先拉住他,再慢慢教他喜欢我不就行了吗?”
管啸被他妹这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震惊了。
“再说这么多年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生,就和我关系最好。”管小小咬着嘴唇,“说不定……说不定他其实也在等我。”
她目光中闪烁微弱的希冀:“你说是吗?哥?”
管啸沉默地看着他妹,心头交织心疼与矛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下半场的《火鸟》依旧赢得了满堂彩,观众的热情都快把屋顶掀翻了。林衍第一次谢幕时点起了陆西峰和管啸,第二次谢幕又和邱黎明李重远拥抱,第三次谢幕点了所有打击乐,反反复复走上走下,竟然落到了无人可点的境地。最后还是邱首席打了个手势让演员们火速撤台,才成功带走了谢不完幕的林衍。
演员们在后台边收拾东西边聊天,陆西峰大声地说:“林指第一个就点我了!”
管啸不服:“第一个点的是我。”
陆西峰:“是我。”
管啸:“是我。”
陆西峰:“怼爷,你说说看?”
李重远埋头给琴松弦,还沉浸在《火鸟》最后林衍给的盛放情绪里,随口说:“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