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说:“我知道,我们小殿下没杀过人,也不喜欢杀人。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可是后来杀到一百,一千,一万,其实就没什么区别了。丘黎我再也回不去了,只求小殿下能予我全尸。”
伍庭眼睛通红:“你说什么?”
容路抬起头,没有逃避视线,几乎是极肯定的语气:“我会。倘若成帝命我杀你,我会。”
听到这个答案,伍庭心里最后一丝火种都被人浇灭了。
原来许多年的情分都比不上上位者的一声令下。
容路又道:“可是小殿下,我与你相处十载,早已爱你至深,若我真奉了天子之命杀你,往后我亦无法坦然活在世上,所以……小殿下莫怕,我若对你下手,事后必将自戕谢罪。”
棠梨树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这时候,它才飘出几缕声音:“小殿下,看到了么?这便是愚忠的世人,于他们而言,神不过是庙堂上一尊漆了金的像,只要登上那个位置,谁都可以当神。既然你父皇可以当神,你叔叔可以当神,为何你不自己也当一次神试试?小殿下,今日只要你开口,我定会帮你。”
这一刻,容路有种很强烈的预感:他的小殿下再也回不去了。
他的手上全是血,刚抬起碰上伍庭的肩膀,伍庭却在这时倏一转身,对棠梨道:“帮我。”
容路的手落空了,他看着少年的身影在夕阳中捡起地上的召伯剑。
他知道,丘黎将永远失去它的小殿下了……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全部。”虞烟兮道,“所以久先生,你现在明白了么?他与棠梨乃是狼狈为奸,他们要一同毁了这个时代。”
久时构怀里还紧紧搂着伍庭,他不知道虞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但显然她说的和伍庭曾经告诉自己的完全不一样。
久时构在伍庭耳边轻声说:“我不信她,我只信你说的。”
可是对于母亲方才所说的故事,伍庭自己也不那么肯定了,仿佛那些事情曾经的确发生过,又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他也分不清了。
虞烟兮道:“萤之,你总说你叔叔对你不起,可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何当年你能轻易从宫里逃出来?为何你一路逃至棠梨树下,身后却没有一个追兵?为何你率军造反之时,你手上不过万人,却能一路无挡杀入金銮殿?为何成帝死在你剑下之时毫无怨言?这些你从未想过么?!”
久时构完全就是个局外人,但眼下他必须插一脚进来,亲母子之间哪有那么多仇,兴许是误会一场。关键是他不能任由历史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否则他连历史里的这个人也要失去了。
“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久时构问道。
虞烟兮头也没回,“请他进来。”
请谁?
久时构往门口望去,他能感觉伍庭身体绷得很紧,甚至细微连续不断地战栗。
两人的手紧紧相攥,伍庭心里越发不安,他不知道从门口会进来什么人,他只是觉得自己藏了很多年不愿直视的记忆马上要被人揭开,就要被残忍地曝露在所有人面前。
“小殿下,多年不见了。”
来人道。
伍庭怔住了,这个人……当年不是已经死在棠梨树下了么?!
他不是替自己挡下了棠梨的攻击,而后永远死在那棵树下了吗?
容路两鬓斑白,其实他还没那么老,可是他太沧桑了,“小殿下,还记得我么?”
伍庭咬牙:“你不是容路。”
“我是容路,小殿下,你不记得我了么?”容路一步步走到伍庭面前,然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久时构下意识就要去扶他,但因为双手被伍庭占住,所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叫容路的人。他对容路的印象来自于伍庭,听说伍庭没登基之前,容路是宫里派到丘黎来保护小殿下的侍卫。
容路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抬头的一瞬间,久时构看到他额头磕破了一块。
容路道:“小殿下,当年我陪着你一路上京,后来你刺伤成帝,逃至棠梨树下,在那里,妖树教你杀了第一个人——越齐。你还记得越齐么?你还和妖树约定……”
第74章 杀人诛心
屋子里只有这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外间秋风已起,天气日渐寒凉。
久时构始终提着呼吸,忽然间被他扶住的伍庭从臂弯里挣脱了出去,不等久时构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伍庭双手一边一个按住了久时构的耳朵,直视他的双目道:“阿久,不要听。”
久时构莫名盯着他,眨了下眼。
陛下这是靠自身的意志力克服了药物作用?
但很快久时构就感觉到伍庭双手更剧烈的颤抖,那显然是因为他在强忍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