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个稚嫩而高亢悲痛的声音陡然响起,喻川转头看去,在路口遇到的小男孩踉踉跄跄地冲到尸堆旁边,满脸泪水和血污,伸出小手拼命扒拉着一具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含混不清的哭声和喊声交杂在一起,不停地重复两个字,“妈妈!妈妈……”
肖然蹲下身想抱开他,小男孩却被另外一个紧追其后的身影搂住,他疯了一般挣扎,拳打脚踢,又抓又咬:“放开我!妈妈在里面!妈妈在里面!放开我!”
“思穗,别找了,别找了……”说到后面,少年的声音也带了哭腔。
“我要妈妈——”男孩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声尖利而悲凉。
肖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默默地收回。
“对不起。”他低声说。
小男孩忽然猛地挣开哥哥的怀抱扑到肖然身上,张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他,满目血丝和仇恨,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嚎。
他下口极重,牙齿深深地陷入肖然的皮肉。
肖然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男孩把所有悲怆痛苦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二人四目相对,鲜血从他们相连的地方潺潺而下。
喻川欲上前分开二人,被肖然拦住了。他看到肖然眼中落下了一滴泪。泪珠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在男孩的手上。
“思穗!”少年上前拼命拉开他,男孩像一只哀狂的小兽,竟生生咬掉了肖然一块肉!
喻川心里一痛,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要肖然来承担这一切?
——可那只是一个5、6岁的孩子,他不懂得太多道理,也不知道金银镇压根就救不下来,谁都没有理由去怪他。
肖然的拇指下方露出血淋淋的皮肉,但他似乎不觉痛楚,只是静默地看着面前疯狂嘶吼的男孩。
“对不起。”
“都是你!”男孩哭喊着,“都是你!为什么不救我们!为什么要走!妈妈死了!你赔我妈妈!赔我妈妈!”
他满口都是肖然的血,使出全身力气朝肖然的方向又踢又打,恨不得将肖然剥皮拆骨,一口口吞吃入腹。少年紧紧抱着他,朝肖然看了一眼,搂着情绪激动的弟弟远远地走到了一边。
那一眼有无尽的悲伤与愤懑,有沉默的绝望与寒凉,却没有怨恨。
他不是五六岁的孩子,其实他懂。
肖然低着头在原地蹲了很久,默默站起身。喻川想给他包扎一下,他却摇了摇头,抽出长刀走到挖坑的将士身边,弯腰开始掘土。
喻川转头看了看相拥而泣的俩兄弟,他们的哭声和曾经拄着拐杖骂他们的老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声声泣血。
——“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你赔我妈妈!”
——“如果你们早一点,我的儿子就不会死了!”
——“你们为什么不帮我们!金银镇的人也是人命!”
——“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你们不是联盟军吗!不是会保护民众吗!”
肖然手上的伤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淌着血,和埋入其中的尸体混合在一起,斑驳淋漓,掩埋在黄土之下。
喻川抬起头,将泪水生生逼回眼眶。
谁不想活着呢?
金银镇彻底被抹杀,镇子废墟中间堆起了一个高高的坟冢。将士们从坍塌的屋舍中刨出石块碎砖,在坟冢上又层层叠叠地堆了数层。灰蒙蒙的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坟冢上溅出细小的水花。一千人站在坟前脱去头盔,右手抚胸,在雨声中静静地哀悼。
少年和他弟弟远远地看着静默无言的将士们,雨水淋漓,湿透了他们单薄的衣衫。
“集合整队!”一声呼喝惊醒了所有人。
将士们转头望去,法拉墨骑着战马立在他们面前,雨幕濛濛,在他头顶汇集成一片流转的水幕,水幕下的脸依然清秀俊美,不再悲伤沉痛,神色肃然与坚强。
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在悲痛中沉默,但第一个振作起来的居然是法拉墨。
片刻的安静后,所有将士戴上头盔,召出战马,马蹄攒动,踏过血水横流的残街旧巷,在镇中聚集列队。
喻川走到兄弟二人身前:“你们是去黄石镇,还是云雾城等待迁徙?”
“我们不去黄石镇。”少年道。
喻川点点头,心下了然——因为黄石镇,他们才不得不放弃金银镇。但话说回来,若不是黄石镇,军队也不会到这偏远之地来。兄弟二人年龄还小,怕是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
喻川带上他弟弟思穗,肖然带上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肖然问他身后的少年。
“思夏,舒思夏。”少年低声道。
军队踏上归途,思穗没有再失去理智地做出难以控制的举动,喻川给他加了一件雨披和外衣,他趴在喻川怀里哭了一路,泪水将喻川血迹斑斑的铠甲糊得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