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锦屏在他心中的地位当然比不上凤黯,此时竟然拦着不让他去找人,小乌鸦便又大怒道:“关你什么事,别拦着我!”
“别去。”晏锦屏道,“你想去干什么?”
鸦羽:“当然是——”
他停住了。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前一冲,如今被晏锦屏一问,清醒过来,陡然再次生出‘自己真没用’的感慨。
也不想想,对面一只金乌,一只……被不知道什么鬼东西赋予了能力的、杀人如麻的乌鸦,他只不过是只普通的小鸟儿而已,只活了不到一百岁,就算再有出息,又能顶什么用?
这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太年轻,来不及长进。
鸦羽直愣愣地盯着凤黯和凤秋。
如果他也像凤秋一样,如果他也能……
海里的倒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变了,鸦羽的影子逐渐地变成了一只幼小的雏鸟骨骼,半边已经沉进泥沼里,徒劳地大张着翅膀,动作与血池里那只挣扎得最厉害的鸟的灵魂如出一辙。
他几乎已经陷进那无边的深海里。
晏锦屏两只手指捏着小乌鸦的翅膀根,他看不出乌鸦脸上的表情,但是看得见海里的倒影,知道不净海又在试图蛊惑他们之中心神最不坚定的孩子,于是冷酷无情地往乌鸦脑袋上一弹,沉声道:“凝神。”
鸦羽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心神动摇,差点又着了这破地方的道。
小乌鸦耷拉下脑袋,对自己有多没用的领悟又上了一层。
晏锦屏叹息道:“知道你担心他,但现在这情况,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们,也插不进去手。”
凤黯翅膀上脱落下来的羽毛几乎已经包围了他们两人,那火焰不分敌我,谁碰谁死,现在进去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况且……就算当真进去了,他们如今又能做什么?
这是凤黯的劫数,其他人帮不了他。
鸦羽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站在这里看着?”
沈连星低头,伸出手来顺了顺小乌鸦头顶上细小的绒毛。
“是。”晏锦屏捏着鸦羽两只翅膀,叹息道,“神血完全离体,他也已经……停不下来了。”
他们谁也不是神兽,对神血的了解毕竟只停留在表面,不如凤黯那么清楚,等他们找到阻止凤黯的办法,他恐怕早就把自己要做的事做完了。
鸦羽闻言再次挣扎起来,动作之激烈,几乎让人怀疑他会把翅膀折断:“那难道你们就让我看着他——看着凤指挥——”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个‘死’字。
“你们说什么呢,谁说我要死了?”
凤黯就好像知道鸦羽要说什么似的,忽然插话。青年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轻松地道:“别胡思乱想,我可是金乌啊。不会出事的。”
鸦羽完全不信,下意识地反问道:“真的?”
凤黯没回头:“真的。”
“你要干什么?”只有凤秋正面对他,看清了凤黯的表情,“你别自作主张,我用不着你可怜我!”
“是啊。”凤黯蹲下来,摸了摸凤秋的脑袋,“但我原先做错了事,现在总得负责。”
凤秋:“我根本就不想当你的弟弟!”
“嗯。”凤黯对他点点头,表情平静,“我知道。”
“原先是我一厢情愿,我现在懂了。”
他不再废话,盘坐下来,身后的翅膀完全展开,神力凝结成的羽毛一瞬间悉数散落,像是枯萎的花,被夜来的狂风揉进泥潭。
金色的羽毛燃着小团的火,落进污秽的血水里。
而凤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青年对凤秋伸出双手,明明离得很近,却没主动,只是问凤秋:“来么?”
少年猛地睁大眼睛,竟在此时惊慌起来。
凤秋以为自己准备好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接受成王败寇,能够潇洒地面对失败的后果,他以为自己无所畏惧,什么都不怕。
只是如今看着凤黯伸来的手,他却再一次感到了恐惧。
——他不敢。
他不敢接受凤黯的邀请,他仍旧害怕那些他过去没有勇气面对的东西。
“不……我……”凤秋惶恐地想要后退,只是两条胳膊都派不上用场,只好在石头上狼狈地挣扎,像条濒死的鱼。
少年在礁石上蜷成一小团,喊得太急,牵动身上伤处,止不住地咳。
凤黯没停,见凤秋到底还是拒绝,便叹了口气,终于温柔而坚定地把他扯进怀里,顺手摸了摸少年细软的白发。
“再见,秋秋。”
他向从前那个疼爱过的弟弟告别。
他是金乌,凡人的寿命之于他,就像是永恒不朽的日月,与河边草丛里飞舞的流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