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有记录是在柯州逐安,八年前。
再上一次是雁州漠齐,只比后面一条早了十来天。
士兵又抬头去偷瞄年轻人。
薛逸歪着头,笑得有点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士兵“啪”地站直了,向他致礼,脸激动得通红。
薛逸笑着从他手上接过来文牒:“辛苦了。”
“不、不辛苦!”那士兵也笑,咧着嘴露出牙花子,很是傻气。又很快地收敛了笑意,强迫自己收回了黏在人背影上的目光,一门心思投入到城防岗位上头。心里却总有个音,小小声地感叹着。
启宁将军啊!
薛逸深吸了口气。他第一次到帝都,第一次看到韩先生口中的“帝都繁荣”。第一次闻到槐阳烟水迷蒙的味道。
槐阳城里,天心河穿城而过,两侧街道整肃,却又不显得呆板。
二月末,大胤同晋梁的和谈结束。这一场战乱,至少是同大胤相关的部分,算是终结了——百年内历时最短的一场战乱。
将领轮流回帝都述职、受封。他离了大队伍,一路快马加鞭,提前赶到了槐阳。
他想一个人来看一看槐阳。
槐阳的烟水里,缱绻却不柔媚,反而含着股子金戈铁马的馨香。
顾玖之长大的地方……
薛逸在城里到处转着,漫无目的。边边角角的地方却跟韩先生口中、近二十年前的帝都,重合了起来。
韩先生说过,帝都糕饼精致,数城南的“太平烟火”最为有名,是家百年传承的老铺子了。
等薛逸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点心铺子前。
那百年的老店颇有点气派,修的像个小酒楼似的,临街的柜台上陈列着各色的点心,周遭都是一股子甜香。
平兰的点心铺跟它一比,那糕点简直像是师傅随便拿筷子搅了个面、糊弄糊弄便扔炉子里,熟了便算是能拿出来了。
难怪小师弟要嫌弃馒头寡淡……他能不嫌弃平兰的点心,倒也是不容易……
薛逸被这暖融融的甜味熏得整个人都犯起了晕。那甜直像钻进了他心口里,一丝丝地缠绕起来,裹得他满心满腹都是温热的软。
“麻烦一份……”薛逸冲柜台后头的伙计喊。“荷花酥”三个字还没出口,猛地便顿住了。
他愣在了原地。
那甜化的丝终于缠满了他的心肺,又缚住了他的手脚。
他动弹不得。
“您要什么?”那伙计大着嗓门问。
薛逸猝然回神,挣扎着挤出来一个笑:“不用了,不好意思。”
他不等那伙计再说什么,奋力挣开了手脚,踉踉跄跄地撞了出去。
手脚上的甜丝终于松了松,却半点没有放过他。变本加厉地上来,更紧地缠住了他的呼吸。
不苦,不痛。
麻。
早几年里,止戈、逐安、启风,还没有进入“特情方案”的时候,城里还开着大小的铺子。还有毗邻的几座城——他每每得了空,跟着采买的士兵上街上转悠两下,便习惯地去寻那些点心铺子。
他把一个个城里的糕点一样样尝了过来。
哪个像是小师弟会喜欢的,哪个好像甜得过头了,哪个有些偏硬……记得清清楚楚。在脑子里写了一整笔账。
那是他这辈子顶要紧的一笔账,小心翼翼地锁着,跟战事兵法搁在一起,一条一目都不出差错。
他明明是个极不喜甜食的人,不知不觉却也习惯了甜腻腻的味道。
甚至那味道让他欣喜,让他总想着,下回有机会,等战事稍微缓一些了,可以买几块这个,偷偷夹在战报里,送去给小师弟。那个太容易碎了,得下回等他来了,再带他去吃……
可是,不在了啊。
甚至薛逸自己做出来的糕点,也早已经是正常的味道了。
想着要在他面前嘲讽一通,小师弟,只有你才会觉得糕点难做吧?想吃什么直说,横竖都学得会,只要小师弟认个输!
他不在了啊。
薛逸在东线一带待了近八年,早就摸清了那一片大大小小点心铺子的情况。眼下里终于到了个新的地方,虽说不会待太久,想要摸个透彻是不可能的了,那好歹能记几个极有特色的,或是极偏门的,回头跟他……
顾玖之已经不在了啊。
他不在了。死在战场上了。
再也听不到你说哪里的甜糕更好吃,再也不会在你评论的时候冷嘲热讽地跟你互掐,再也没法让你一脸嫌弃地丢一包点心到他怀里,再也不能同你一起走街串巷着寻那些没见过的铺子……
你要到哪里,才能把几块甜糕寄给他?
你要到哪里,才能再见到他?
又要怎么做,才能告诉他,我很想你……
顾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