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了几步,在旁边的一个角落里停下来,弯腰,低声喊了句“师父”。
方淮目光跟着他,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那人坐在角落里,靠着墙,抱着胳膊,合着眼像是睡着了。
那人听到声音,揉了揉眼睛,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过来,看了下方淮,“哟”了声,纯当打了个招呼。然后拖了张凳子过来,一屁股在床前坐下,垂着眼看他。
这人高瘦,身上裹着件乱七八糟的道袍,脸颊上蹭着些黑,额头上还沾了点灰尘。
说不好长得好不好看,可实在是一副潦倒相。
只是……那人望过来的那一瞬间,露出来的眼神,像极了方才那个少年。
明明是完全不像的两个人,方淮却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
这几年颠沛流离,他虽是冷眼看着别人,也看着自己,但到底还是磨了点察言观色的眼光出来——
自己这还是睡懵了吧……
方淮在心里摇头。
男人打量他的功夫里,方才的少年又进来了,两三步走到床前,皱着眉。
那人“啧”了声,问方淮:“能起来么?”
方淮想也没想便点点头,就要撑坐起来。
头还昏沉着,浑身没什么劲,胃里抽搐着难受——不过他觉得还成,好歹活着,坐起来总是可以的。
那少年却已经回过来神,把手上端着的瓷碗往男人手里一塞,把方淮扶了起来,枕头垫在了他背后。
男人拿着瓷勺,轻敲了下碗沿,舀起来勺粥,连着碗一起凑到他面前:“喝粥。”
粥很稠,米香溢出来,混了点草药味。
方淮咽了口口水,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那碗抢过来。
且不说人家怎么看,要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一碗粥灌下去,那胃疼就能要他半条命。这一套折腾,方淮体验了百八十遍,清楚得很。
他伸手接过来勺,很慢地喝了口。
米粒软糯,微烫,刚刚好下口。
他差点连着自己的舌头都一起吞下。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二勺已经舀到了嘴边。
男人端着碗,不安抚也不催促。
那少年忽然笑了声,语带调侃:“师父,你照顾人明明还是那么靠谱,还跟我说什么……啧啧。”
男人不耐烦:“去你大爷的靠谱。”那语气十足的嫌弃。
方淮心里一咯噔,偷摸着抬眼。
男人脸上神色却是平常,一点火气都不带,显是习惯了这样的对话。
少年又笑,一边笑一边故作正经地咳了嗓子:“师父。”他不装正经还好些,一装便透出满满的揶揄。
男人随口骂他:“笑屁。”
“诶,师父你又骂人。”少年幸灾乐祸。
“啧。闭嘴吧你。”男人语气更不耐烦了几分,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方淮埋着头喝粥,没有去看他们。
等他又咽下一勺粥,男人忽然又开口:“你叫什么?”
方淮愣了愣,反应过来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张了张嘴,废了点力气才把字音挤出来:“方淮。”嗓子哑的像吞了把沙石。他很长时间没有讲过话了,长得他都以为自己要忘了怎么开口了。
“行,方淮。你要是想跟我们回道观,他就是你大师兄。”男人随手一指旁边的少年,懒洋洋道。
“好。”方淮应了,垂着眼抿掉了勺子上残留的几粒米屑,再舀了一勺子,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说的是什么,惊讶地抬起头。他只想再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真出现幻觉了。
男人坐得歪斜,已经闭了眼,满脸困顿。端着碗的手却又很稳,连晃都没有晃动一下。
那少年又笑起来,迎着他的目光,指了指自己:“薛逸。”又指了指边上的男人,“师父。嗯……你当师父睡着了或者没睡着都行。”
男人忽然插话:“睡着了。有事没事都别找我瞎扯。”
“好嘞师父。”薛逸痛快地应,冲方淮眨了眨眼睛。
方淮怔忪着,很久,嗫嚅着叫了声“大师兄”。
“诶。”少年高高兴兴地点头,很满意的模样,他又伸出来手虚点了点他,“阿淮?”
方淮愣怔着点头。他看了看师父,犹豫了半晌,又低下头,重新舀了半勺粥,塞进嘴里。
已经没了腾腾热气,却还是温暖的。
方淮看着近在咫尺的粥碗,里头还剩了小半碗。他慢慢咽下去那口粥。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糊了一片。
他没了爹娘,没了家,颠沛流离,漂泊过很多地方——
这一日,他又寻到了一个家,有了亲人。
“来来阿淮,快帮我搭把手!掉了掉了,诶诶诶!”
“阿淮,你平日里吃馒头还是包子还是面还是饭?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会做饭么会打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