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小男孩心里都有个英雄的梦,他眼下被那几个士兵的喊声激得,只觉得也想下场露一把身手,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
卫子熙头疼地看着自己儿子,一脸无奈,显然是习惯了这个像水做的似的孩子。
“祖宗诶……你别哭了……”他在卫同光蹲下,抓耳挠腮地给他比鬼脸,“回头被你娘知道了又要揍咱俩了……哦她不会揍你,可她会连着你的份一起揍我啊!”
男人一脸悲苦,想起来自家夫人抄着把没开刃的枪,往地上一戳:“卫子熙你看看把你儿子带成什么样子了!见个血就哭!老娘这么大的时候早能提着刀宰牛了!就该狠狠收拾一顿,打到不哭为止!”
天可怜见,这“收拾一顿”多半是收拾到他身上了!这位五岁能宰牛的女壮士转眼就撂了刀去哄儿子了,那叫一个柔情似水。直让方才四处乱窜着躲枪的卫子熙,觉得人生甚是玄幻。
卫子熙想着,面色愈发悲怆,那愁苦的模样真像要跟他儿子一起哭起来了。
才六岁多的柏舟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竟奇异地生出来种“自己是当家人”的错觉。
他上前了两步,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卫同光:“别哭了。”
卫同光的注意力终于从牛身上挪开,眨巴着眼睛看他。
柏舟撩起袖子,刷刷两下抹掉了卫同光脸上的眼泪,力道没把控好,给那白皙的小脸上蹭出来了两道红痕,配上卫同光那茫然的小表情,瞧着甚是可怜。
柏舟心虚地咳了一声,把手背到了身后,语气不由地软了几分:“我叫柏舟,你呢?”
“卫同光。我是卫同光。”小孩子忘得快,转眼被柏舟吸引了注意力,盯着他的眼睛亮亮的,“柏——舟——是船嘛?”
“嗯。”
“哇!”卫同光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小舟!”
柏舟皱起眉,不满道:“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哥哥!”
卫同光摇头:“不要!小舟就是小舟!你也可以叫我小光啊!”
“小光……”柏舟抖了抖,很是嫌弃这个肉麻兮兮的名字,“阿光吧。”
“阿光。好吧。小舟!”卫同光仰着头,眼睛里灿烂得像落了星星的泉,一眼就能望到通透的底。
卫子熙狠狠地松了口气,很是欣慰地摸了摸柏舟的头,想了片刻,又摸了摸卫同光的头:“小光,小舟是柏伯伯的孩子。”
“柏伯伯、伯伯不是……”卫同光皱起了眉。
卫子熙点点头:“嗯。所以以后小舟就跟我们一起……”
他猛地把后半截话吞了下去,转折之快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他绝望地看着卫同光眼里又酝出来水汽,眼泪成串地滚下来。
“小光……小舟……唉。”卫子熙简直手足无措,想要安慰这个,又想要安慰那个,可是哪个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总不能说“别哭了,我已经把仇人杀了”吧。
柏舟愣愣地看着他哭,怎么也想不通,自己还没哭,这、这团子哭个什么劲。他用力瞪着眼。
眼睛有点酸。鼻子里也酸酸的。
奶团子突然扑过来,抱了他满怀。
柏舟呆滞地被他抱着,感觉眼泪砸在自己肩窝里。这小子自己哭得整个人都在颤,还伸手瞎呼撸着柏舟的背,像是安慰。
柏舟无语地望着天,终于伸手拍了拍卫同光的背。心说这小子不是水做的吧,真能哭,怎么能这么软弱啊……
柏舟就这么在军营里留了下来。跟着卫家同吃同住,和卫同光相伴着长大。他们一起跟着卫子熙学枪,一起跟着卫夫人胡来,也一起看着卫子熙被他夫人收拾得上蹿下跳。
渐渐地,柏舟想起他自己爹娘的时候,已经不记得悲伤了,封存在记忆里的,只有早年的温暖。
他也习惯了他那除了打仗以外、脑子里都像缺根弦的“后爹”,习惯了他永远彪悍又永远纵他们纵得没边的“后娘”,也习惯了他那见不得血见不得伤一撇嘴就要哭的兄弟。
八岁多的柏舟,整天里最忧愁的事情,就是他那一天能哭个八回的兄弟、不知道为啥、枪居然使得比他厉害了不止一点。
说实在的,柏舟对这软乎乎的小兄弟,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嫌弃的——男子汉大丈夫,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话!
可又总狠不下心真把人丢了不管。他总记得刚见的那天,这小子把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可那个拥抱那么温暖。
直到这年中秋。
柏舟、卫同光跟着阿光他娘窝在屋里头做月饼。
卫夫人一双手,提枪对阵半点不露怯,做起来吃食却是乱七八糟,两个小孩子更是别说了,没多大工夫就忘了一开始在干嘛,揪着面团当沙包乱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