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围,现下是工作日的下午, 只有零星几个顾客, 但是这也有不少看向周知砚那边的视线。
其中不乏还有男性,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黎遥对于周知砚这幅不仅男女通吃还年龄不限的样子,不由笑了一声。
转而, 她似有意无意地走过去,站在周知砚身边,稍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不要胡萝卜。”
周知砚眨了眨眼,像是没有听清她的话,黎遥这次主动地把手推车里的胡萝卜放回它本来的位置,别扭地重复道:
“我不想吃胡萝卜。”
小姑娘像是撒娇一般地和他说道:“多拿点西兰花行吗?”
周知砚失笑,他的目光倒是没有离开被黎遥“遣送”回去的胡萝卜,耐心地说道:
“之前水煮甜胡萝卜,你不还是挺喜欢吃的吗?”
黎遥犟着脖子,承受着身边一道又一道的视线,转而弯着眸子,挽住了周知砚的胳膊,像是撒娇一般地道:
“我忘记了,反正我不想看到胡萝卜。”
青年的唇角依旧微微勾起,他低头,慢慢看向对方挽住自己的手。
黎遥的手很漂亮,指节分明,胖瘦适中。
她上周刚卸了甲,现下只涂了一层保护油,更显得每一个手指甲都圆润可爱。
青年发现对于黎遥,自己总妥协得很快。
——别说只是一根胡萝卜。
也许黎遥说些别的什么,只要她撒一下娇,周知砚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任何底线。
他微微有些心惊地发现了这个事实,但却并不恐慌,他看着女孩子带着光的眸子,有些无奈地继续开口道:
“那再多拿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黎遥非常满意地感受到本来快扎在她身上的视线,变成了羡慕嫉妒恨。
小姑娘极为小人得志地在心里骄傲地哼哼了半晌,没有放开周知砚的手,反倒是和对方贴得更近了一些。
她看着周知砚又去生食区,拿了两块鸡胸肉,紧接着便想拐到收银台。
黎遥眼睛一转,留下一句‘等等’,便快速跑到另一边的零食区,她大概地看了两眼,选了熔岩曲奇,POKEY,以及各类偏甜口的零食。
小姑娘和个饕餮似的直接一并抱在怀里,紧接着一股脑地放进了购物车内。
面对周知砚的眼神,小姑娘乐呵呵地说道:“之后我们看电影就有好吃的啦。”
她煞有其事地把最上面的爆米花塞到对方的怀里:“吃点甜的,对心情好。”
周知砚弯了弯唇角,两人很快结账离开,开进地下车库后,黎遥边把东西从后备箱抱出来,一边看向那边的周知砚。
对方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却没急着,两人把东西全部抱进了屋子里之后,他才坦然地回头看向黎遥:
“不问问我,我父亲和我说了些什么嘛?”
黎遥毫不惊讶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看穿了,她也不扭捏,笑嘻嘻地说道:
“这不是等着你主动告诉我吗?
周知砚眨了眨眼,温和地把之前黎遥塞给自己的爆米花放在了厨房的外面。
小姑娘把甜味的爆米花各拿了一桶,焦糖味的看上去格外诱人。
周知砚看着那些爆米花慢慢开口道:“他说,可以给我介绍一个医生。”
黎遥这才有些困惑地挑起眉,那边的周知砚倒是轻笑着叹了口气:
“据说那位医生治疗过我妈妈的病情,而同时,他也是秦启的老师。”
黎遥等了一会儿,看周知砚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倒是有些困惑地问道:“就没了?”
周知砚好脾气地点点头:“还寒暄了一会儿吧,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其实,他今天愿意去找自己的父亲,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建设,但是等到真的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对方的身体确实不好,他和黎遥的父亲的年纪相仿,但是后者还是精神奕奕的中年人,他的父亲却像是提前步入了老年,白发苍苍,讲话听上去都有些含糊不清。
他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他,不留遗憾。
但是事实上,他一共和对方说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话,对方一半时间在和他寒暄,问他的近况,问关于黎遥的事情,或多或少地也谈到过他的妈妈徐婉。
周知砚和他聊着聊着,才突然发现,男人真的是老了,他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失去了那么多野心,留下来的,只有对他的愧疚,对徐婉的愧疚——甚至对于宋夫人的愧疚。
周知砚微微抿了抿唇,现下,他回忆之前的那段对话,倒是突然觉得,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他的父亲,一直是个自负又自私,但是说到底,心眼并不算坏的男人。
所以,即使周家凶途末路,周书诚都狗急跳墙,但是他本身,并没有亲自来逼迫周知砚做任何事情,而因为自己的身体原因,他甚至对于周知砚更加得愧疚。
青年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等到放下手,他这才意识到这是黎遥在思考事情的时候,会做的小动作。
青年失笑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一时间若有所思,而那边的小姑娘倒是皱着眉,转而道:
“那他特意叫你过去一回是什么意思呢……”
周知砚摇了摇头,已经不想再想,他停顿了几秒,突然道:
“黎遥?”
如他所料的,小姑娘愣了一下,回了个‘在’。
黎遥抬头,便看到周知砚微微低头看她,神色不明,她下意识地皱眉,转而听到青年轻声而快速地说道:
“理智上来说,我觉得他已经弥补了自己所能弥补的所有,但是在情感上,我还是做不到原谅他。”
黎遥舔了舔嘴唇,听着周知砚在那边继续说道:
“他作为有妇之夫,在我的母亲徐婉不知情的情况下,追求她,欺骗她,甚至在她怀孕了,又知道了真相之后,为了让她不打胎,提出了只要生下孩子,他可以离婚,和她结婚。
我的母亲徐婉性格刚烈要强,但却在内心渴望着一个稳定的家庭,一生也就那一次深陷爱河,她付出了自己的信任,但是到最后依旧是一无所获,没有爱情,也没有家庭。”
黎遥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她怔怔地看着那边的周知砚,对方说话的时候努力保持平静,但尾音却还是颤抖了一瞬,但是很快,他平静地继续道:
“她生下了那个孩子,也离开了我的父亲,我甚至无法想象,我的十八岁——她的十八年,是怎么度过的。
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摄影师,背地里却是个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娼妇。
虽然精神世界早就摇摇欲坠多年,但即使她对我脾气再坏,从来也没有打骂过我,甚至也克制着从未在我面前发病,直到那一天,她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甚至还恨过她,有时候我也会想,她死前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我呢?她说她爱我,那是一份太过珍贵,也太过沉重的情绪。”
黎遥的眼睛定定地落在了周知砚此时慢慢勾起的唇角,又移到对方的眸子。
他的眸子就像干涸已久的河床,这时候清楚地映出了她的脸颊。
黎遥很突然地一把抓住了周知砚的手,对方却恍若未觉地继续说道:
“所以,黎遥,我真的不想原谅我的父亲。”
小姑娘张了张嘴,却觉得有些干涩,她咽了口口水,紧接着定定地看着周知砚的眼睛:
“那就不原谅。”
周知砚低头,看黎遥和自己相握的手,女孩子这时候无意识地用力,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她的情绪极为激动,但是却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只是尽力弥补,但是不论怎么弥补,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过去——所以,凭什么现在就要去原谅呢?”
女孩子的声音很清晰,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另一边的青年。
周知砚愣愣地看着对方,在光照之下,她的眸子颜色很淡,看上去清晰见底,而同时,现下在那其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似有若无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