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房间里,就算黎遥屏息凝神,也几乎抓不到第二道呼吸声。
小姑娘舔了舔嘴唇,终于轻声问道:
“你睡着了吗?”
周知砚的声音在下一秒响起,像是一声叹息:“没有。”
黎遥终于得以大胆地翻了个身,她朝向了周知砚的方向,在小夜灯的照耀下,她大概可以临摹出对方的轮廓。
她想了想,突然开口道:
“我俩的人设都这么附和言情小说的需要,为什么我们相处的时候一点都不浪漫?”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轮廓:“这要是放在小说里,应该算是男女主同床共枕的第一天吧,你倒好,直接睡沙发去了。”
周知砚在那边好像是笑了,又好像是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黎遥。”
黎遥就是觉得,周知砚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的尾调上扬着,就像是若无其事又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心尖微微一勾。
小姑娘藏在被子下的手慢慢握紧,戳到手心的指甲让她勉强打起精神,笑着应了声:
“怎么了,周老师?”
那边的周知砚却没有再说话,但是黎遥感觉到对方似乎翻了个身,转向了自己这里。
她好像撞上了对方的眸子,又好像没有。
黎遥眨了眨眼,她很清楚周知砚一时半会睡不着,鬼使神差地开口道:
“周知砚,你今天难过吗?”
她是能感觉到的。
周知砚这么平静地和周书诚说话,但是他就连一个背景看上去都很难过。
果不其然,周知砚停顿了几秒,转而道:
“不难过那是假的。”
他轻轻地说:“那是我的弟弟,但他却甚至没有把我当家人。”
“血缘固然是人与人之间维系的重要纽带,但是这么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别说我们同父异母,就算我们甚至毫无血缘关系,他的做法,都是让我寒心的。”
周知砚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像是很累很累,声音也变得很轻,但是依旧在慢慢地诉说着:
“而我的父亲,他这么想见我,却又打着不敢见我的幌子,甚至不惜编出了自己病危的事情——周书诚说他愧对我,但他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我愧对这个家庭,愧对我的母亲,我无数次地在想——”
“如果没有我,我妈妈也许不用活得那么辛苦,她会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成就,也拥有更多的自由,而我的父亲和宋夫人还有周书诚,也是和睦的一个模范家庭,也许就是因为我,他们才……”
“黎遥。”
黎遥听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而另一边的周知砚却突然说不下去了,过了好几秒,他才轻轻地叫了一声女孩子的名字。
女孩子眨了眨眼,发出了一个鼻音表示自己还在听,紧接着青年很慢很慢地说了个陈述句:
“我根本没有家——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曾拥有过家庭。”
黎遥没有动。
这句话所包含的意义太沉重,任凭女孩子多么伶牙俐齿,她在这一刻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又过了几秒,那边的周知砚语气平平地说道:
“太晚了,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就像是刚刚的谈话都没有发生一般。
黎遥不愿意这样。
小姑娘依旧没有回答,但是她却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转而站在了沙发的一边。
周知砚像是没有发觉她的存在,一动不动地侧躺在那里。
而下一秒,女孩子很快地也躺上了沙发,几乎是强硬地挤进了青年的怀里。
青年终于后知后觉地惊讶道:“黎遥……”
小姑娘眼睛闭紧,感觉自己的耳朵那边烫得厉害,但是她却沉默无声地把自己压进了青年的颈窝里。
青年的身体是温热的,但是黎遥依旧是觉得铺天盖地般的难过以及寒冷。
她很想哭,但眼底却很干涩,只能伸手勾住了青年的脖子,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另一边的周知砚沉默了好几秒,终于还是伸手,他小心翼翼,又珍重地抱住了自己怀里的女孩子。
过了半晌之后,快把自己闷死在青年颈窝里的小姑娘终于开口道:
“能上我床吗?我俩要是今晚就在这沙发上挤着,明天大概率腰背酸痛。”
那边的周知砚停顿了几秒,他像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转而扶着小姑娘撑起了上半.身,黎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整个人都腾空了。
青年稳稳地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黎遥把自己差点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压了下去,立刻双手环绕住了对方的脖颈,而紧接着,周知砚就把她重新放回到了床上。
黎遥惊魂未定地撑住自己柔软的床,紧接着就看到那边的周知砚回到沙发上,把被子拿来,最后和她隔着一床被子,一起躺在了小姑娘的大床上。
黎遥叹为观止,她的脸在小夜灯昏暗的暖色黄光之下,憋红了大半,过了好半晌,她才在心里给自己耀武扬威:
“十四岁的黎遥你看到了吗?二十四岁没到你就和周知砚躺一张床上啦!”
而等她快速地在心里给自己说完,就觉得整个人心里的快乐已经像是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可是下一秒,她突然听到周知砚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黎遥的气球立刻往外吐气,最后又变回了最初干巴巴的那一小团,她呆愣地回忆了一下才发现——
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黎遥下一秒便决定装死,她紧紧闭上眼,当自己一秒入睡。
但是一闭上眼睛,她又后悔了。
眼前的黑暗,会让她的其他感官被放大,就像是现在——
她能听到从自己的身体内部,传来的,几乎要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甚至,因为心脏跳得太快,她整个人都有一些些微的不舒服。
但是很快,她感觉自己身边的床微微凹陷下去了一块,她依旧闭着眼不动,然而却还是因为好奇,把眼睛偷偷摸摸地睁开了一条缝。
这正好让黎遥看到了被青年的身体挡住的光,她眯着眼睛适应了半天,这才算是看到了对方的喉结。
哦,喉结……
蛤,喉结?
黎遥整个人猛地睁大了眼睛,而同时,她的额头上传来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触感,而下一秒,她听到对方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问她道:
“那……这样呢?”
几秒过后,周知砚依旧没有听到黎遥的回话,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边的黎遥依旧一动不动。
周知砚自己挡住了夜灯的光,这时候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这让他有些不安了起来:“黎遥?”
女孩子没有回答。
周知砚这时候开始有些慌了,他从床上坐起了身,伸手去够旁边灯的开关——
而就在那一刻,黎遥突然拉住了对方的手:“别开灯。”
周知砚顿了顿,没有再伸手,原因无他,他听出了女孩子声音里暗含的哭腔。
青年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他没动,只是轻声问道:“怎么哭了?”
而那边的黎遥明明躺着,本来还是在安静地流眼泪,这时候感觉到了另一边人的紧张,本来想着硬把眼泪压下去,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哭得更凶了。
小姑娘呜咽着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团,哭得不能自已。
那边的周知砚是真慌了,他也不管之前黎遥的阻拦,回手便把小夜灯的亮度开到了最大,一下子看清了小姑娘满是泪痕的脸。
周知砚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呼吸都呼吸不上来,他觉得自己脑袋有些嗡嗡的,就像曾经要发病之前的征兆。
可是这一次,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发病。
因为他不能在这个情况下,把黎遥一个人放着不管。
于是,周知砚很轻很轻地碰触了一下对方的头发,耐心地重复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痛?”
黎遥哽咽着摇头,她声音已经哑得甚至发不出声来,这时候滚烫的脸贴向了周知砚的手那边,像是得到了什么慰藉一样,她紧紧地抿唇,过了好几秒,才又重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