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简煜这几日心情不错,胃口也好了许多。三伏天酷暑难当,但是苏简煜并不讨厌,因为这个季节有他喜爱的莲藕。不过在繁多的莲藕菜品中,苏简煜首选的还是糖藕。十五年前苏简煜随驾巡幸江浙,中途经过临安时,在接风宴上尝到了杏花村的糯米糖藕,就此对糖藕生出了一种执念。可惜的是,帝京城内几家号称临安的馆子,都做不出杏花村的味道,最相像的是城南的一家馆子,苏简煜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今日午膳的菜品中,便摆着一道城南馆子的糯米糖藕,只是苏简煜并不急着动筷子。苏成蹊在一旁侍奉,忽然开口道:“殿下不尝尝这糖藕吗?”
苏简煜知道这是苏成蹊一大早排了长队去买回来的,自己不吃倒也不合适。于是便夹了一块到自己的碗里,咬了一小口。苏成蹊小心地看着苏简煜的反应。
“这是,”苏简煜有些意外,“这是杏花村的手艺?”
苏成蹊神秘地一笑,同苏简煜说了这盘糖藕的来历。
苏成蹊道,昨日他是去了城南馆子买糖藕的,结果他去得迟了些,糖藕已经售罄。正当他准备离开时,碰巧遇上前来买菜的肖珩,二人便白话了几句,苏成蹊告诉肖珩,这家的糖藕与临安杏花村的口味最近,苏简煜爱吃。肖珩道,自己曾在杏花村学过些手艺,倒是可以试着做做这糖藕。眼前这道糖藕,便是肖珩今早亲自送来的。
苏简煜听得发愣,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还咬着筷子,甚是失态。他叫苏成蹊先行退下,并带上了满庭芳正堂的门。苏简煜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发热,心也跳得快了些。濠梁之辩以后,苏简煜又有近十日未曾见过肖珩了,肖珩也没有再上门来拜访,他原以为肖珩或许听明白了自己拙劣的借口,不再打算与自己有进一步的往来。只是如今观之,肖珩似乎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但是苏简煜不敢把肖珩的示好太当回事,他不相信肖珩对自己会有那样的心思。世人或敬他或惧他,皆因他是尊贵的嫡子,是手握朝政大权的亲王。对于世人来说,昭国只有恭亲王,没有苏简煜。他觉得,肖珩或许也不例外。可是苏简煜转念一想,又担心起端王是否会将那所谓有伤体面的传闻散播出去,肖珩是不是也听到这风言风语了呢?
苏简煜觉得头疼,他有些自暴自弃地连吃了两块糖藕,反正东西送来了,不吃倒浪费。
——
直到晚膳以前,苏简煜都把自己关在拾遗斋里练字,结果写到“知我者谓我心忧”时,他莫名就觉得来气,把写得好好的一张纸揉成团儿给扔了出去,正好砸到了在外守着的苏成蹊头上。苏成蹊知道苏简煜烦躁,于是好心地替他去端了一碗绿豆粥过来。
苏简煜几次欲言又止,苏成蹊看破了他的犹豫,在一旁试探性地道:“肖公子今日来送糖藕的时候说,殿下不必在意外头如何议论,更不必为此忧心。”
“还有呢?”苏简煜脱口而出。
苏成蹊愣了愣,而后摇摇头。肖珩的确没有再说什么了。
苏简煜低下头,搅动着碗里的粥。所以肖珩已经得知了那些风言风语,那自然应该也知道这传闻中的另一人就是他自己。肖珩还如之前一般待自己,甚至出言安慰,或许他根本没有将传言放在心上。
可是话又说回来,肖珩几次的言行又表明他似乎对苏简煜也有些许那种心思,无论是灯会那晚的一抱,还是濠梁之辩的探讨。
苏简煜恨不得现在就把肖珩五花大绑捆了,扔到刑部大院去审问。
他暗自想:这天底下的男人真是叫人烦心,比朝堂上那些明争暗斗都麻烦。
——
子时二刻许。
苏简煜躺在黄花梨床榻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还在琢磨肖珩的用意。他干脆披了一件蜀锦罩衣,去了院子里。夜空中厚重的云层,遮盖了上弦月黯淡的月光,整个院子里有些昏暗。今夜无风,还算暖和。
左右睡不着,苏简煜决定干脆出门走走,反正此时街上也不会有旁人。于是他蹑手蹑脚像做贼一般地在自己府里穿行,他不想惊动旁人,以免叫人觉得他反常。
崇华大街上空无一人,苏简煜本能地借着路旁的灯光沿街而行,待到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西街口的小院处。小院面朝崇华大街那面墙上开了一扇窗,用砖瓦垒成的。苏简煜此刻站在墙边,偷偷地朝里面张望,他发现内院南侧那间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南侧厢房是侧卧,想来应该是肖珩的住处,可这个时候肖珩怎的还不睡觉?苏简煜有些好奇,便探身趴在窗户上想看个究竟,不料手上使劲太大,竟不慎将一块砖推掉在地上。
“谁!”肖珩的声音从厢房里传出,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简煜还未来得及闪躲,肖珩已经掌着灯出现在了窗后。他看着苏简煜,一脸惊讶。
“殿下?”
“六公子……”苏简煜难掩尴尬。
肖珩抿了抿嘴唇,而后快步朝大门的方向走去,随着木门吱呀被推开,肖珩很快出现在苏简煜的面前。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睡不着吗?”
“六公子还不睡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向对方发问,气氛就变得更加微妙了。沉默些许,肖珩先开口道:“学生在读崤之战,殿下呢?”
苏简煜被肖珩问得语塞,他总不好说自己是因为想不明白他的用意所以来趴窗户的,于是道:“晚膳吃得油腻了些,出来走走消食。”
这个理由相当跛脚,但肖珩没有戳穿苏简煜。他笑了笑,对苏简煜道:“殿下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好多了。”苏简煜抓住了肖珩给他的台阶,“本王正打算回府。”
“好,”肖珩还是温柔地道,“那我送送殿下。”
苏简煜没有反驳,肖珩识趣地掌灯走在前头,苏简煜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三步的距离。只是肖珩走得极慢,似乎刻意在拖延送他回府的路程。
一路走去,两人没有再说话,这时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苏简煜象征性地对肖珩点点头,便打算进门,这时肖珩开口道:“那糖藕,殿下可尝过了?”
苏简煜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上,回过身有些别扭地道:“尝过了。”
“可还满意吗?”
“嗯,”苏简煜不可置否,“与杏花村的别无二致。”
“那就好。”肖珩笑得很满足,“殿下以后若是还想吃,叫百户知会我一声就好。”
“知道了。”苏简煜说完,便打算进门,可刚走了两步又重新转身看向肖珩。
“六公子到底为何,”苏简煜顿了顿,鼓足了劲,“如此待本王?”
“什么?”
“……无事,六公子回吧。”算了,本就不该问的。苏简煜迈开脚步朝门口走去,这时却听得肖珩在后头对他道:
“殿下待我好,授我以诗书,所以我也要待殿下好。”
作者有话说:
肖六:坚决抵制私生,有必要会采取相关法律措施。
简煜:究竟是错付了。
——
注:“知我者谓我心忧”出自《诗经·黍离》。
13、韩姝
◎“大姐姐这出戏唱得好啊。”◎
苏简煜不记得当晚他是何时入睡的了,他只知道自己走回内院的时候在哭。他既欣喜又后怕,因为上一个这样待他之人,就是杨安仁。苏简煜自认是一个很容易被感动的人,他曾经也沉醉过、放纵过,享受那花团锦簇的热闹,只是现在他早已是清醒的冰雪。
肖珩待他好是真,但他不敢承受也是真。若第一次交心尚能用无知来辩解,那么第二次交心就只能说是愚蠢了。撇开这些,二人相差太多也是苏简煜的一个心结。
因着晚上没睡好,苏简煜今早干脆告了假,午膳后去了颍国公府吃茶,正好也再斟酌一下韩姝的婚事。苏简煜的意思,还是想问问韩姝自己的想法。
国公府那头知道苏简煜要去,也早早做好了准备。苏简煜下马车的时候,国公夫妇和郡主带着韩姝都已经候在府门口了。世子挂了个太仆寺少卿的闲职,但由于太仆寺掌马政,衙门设置在京郊,世子通常半个月才回一趟府。
“表弟可来了,叫我们好等!”淑和郡主一见苏简煜,就欢喜得很。她拾级而下,挽着苏简煜的手臂,引他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