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既来了,便去西暖阁代朕继续聆讯使团述职。”嘉永帝自然清楚苏简煜无视礼制闯入乾成宫的原因,识趣地起身道,“肖卿留下,其余诸卿今日便散了罢。”
使团众臣在一阵懵懂之中目送皇帝大步流星地朝后堂走去后,也在内监的指引下陆续退出,足够容纳上百人的乾成宫正殿迅速只剩下了苏简煜和肖珩两个人。肖珩因着方才述职的缘故,站的位置距离御座较近,此刻他回身百感交集地注视着立于后方的苏简煜,这一刻各种情绪涌现,他竟是一时语塞。
“殿下……”肖珩身着一袭正红色侍郎朝服,面容略带几分憔悴,他吃力地意欲开口,却发现说话是如此艰难,“我……”
苏简煜没有立刻答话,他平静地走到肖珩跟前,随后他踮起脚尖,微微仰头,如蜻蜓点水似地在肖珩的双唇上轻柔地落下一吻。肖珩瞪大双眼,惊讶之余能够感受到这个吻没有半分的犹豫,甚至还带着几分明显的霸道。
“回来就好。”苏简煜站定以后,轻抚肖珩鬓边的碎发,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这个该死的——”
肖珩未让苏简煜把话说完,一把将他拽入怀中,紧紧地将他环抱住,他太想念苏简煜了,从离京的那一天开始,无时不刻都在想他,肖珩在死里逃生以后,更是迫切地希望回到苏简煜身边。苏简煜一头扎在肖珩的胸口,再无顾忌地痛哭起来。
“听珩慢慢解释,”肖珩将下巴抵在苏简煜的前额上,“殿下听完若是还生气,要打要骂要罚,珩都甘之若饴。”
“那我定要好好罚你,罚到你长记性为止。”苏简煜就着衣袖拭去眼泪,示意肖珩放开自己,“去西暖阁说罢,大殿之上有伤风化。”
肖珩点点头,正欲迈开脚步之际,他又忽然驻足,颇为别扭地不肯挪动。
“六郎?”苏简煜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那个,这,啊——”肖珩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在这里说,诶——!”
苏简煜瞬间想通肖珩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他蹲下身将肖珩的裤管撩起,只见后者的左小腿上夹着两块长条木板,并用纱布缠绕数圈。苏简煜虽然不通医理,却也知道这是摔断腿以后的治疗方法。
“好啊肖六,”苏简煜语气冰冷,“能耐了啊,敢情我在信里要你反复注意自身安危,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是吧?!”
“殿下错怪了,”肖珩心虚地抽回左腿,小声道,“我并非刻意为之。”
“罢了,”苏简煜说着站起身,直接往西暖阁方向走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片刻。”
苏简煜很快搬来了两张圆凳,肖珩在苏简煜的注视之下,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心虚地与苏简煜面对面坐下,随后他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这一路上发生的种种。其实最初事态的发展全如肖珩在信中所叙述的那样顺利,直到在见过卓尔以后,局势才逐渐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起来。这也得怪肖珩,他斟酌再三还是实施了自己离京前定下的计谋——他在与卓尔会面之前,特意嘱咐密探添油加醋地提前向天枢部透漏这一消息。
卓尔身为天权部首领,在去岁互市谈判破裂以后未能战胜苏简烨已让他多少损失了威信,此次他又要与昭国使臣会面,惹得不少当权派对他颇有微词。这股不满迅速在权贵中发酵,于是便发生了肖珩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就是他在再赴卓尔邀约时,天枢部的几名长老直接率领亲卫攻入卓尔的营帐,欲将其就地诛杀。肖珩作为昭国使臣本来也不受这些野蛮之徒的待见,因此他也成了目标之一。
“我一路躲避搜捕和追杀,抄小路逃出了营地,结果还是被外围的守卫给发现。”肖珩说得绘声绘色,丝毫没有注意到苏简煜的脸色已经铁青,“情急之中我发现前方有一坑洞,无奈之下我只好纵身一跃,结果跳得不好,左腿便折了去。”
“若非看在你拼了命回京的份儿上,我真想骂一句活该。”苏简煜翻了个白眼,“跳入坑洞以后呢?等等,为何平地之上会有坑洞?”
“我跳下去以后才发现,那是恭道。”肖珩说着摇了摇头,他如今回想起这段经历依然心有余悸,“我忍着恶臭爬了大约六七里才走完,出来以后发现自己身处山崖之间,花了四日才回到我们自己的营地。本想回到营地便与你通信,结果竟是高烧不止,又是躺了三日,醒来时副使便告诉我成蹊已经到达营地,正是陛下遣他过来的。”
“借着恭道逃生,我一时竟不知该夸你胆识过人,还是该说你自讨苦吃。”苏简煜又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算了,事情都做了我也不会多说你。只是有一件事你给我从今日起记清楚,否则我即刻把你赶回临安去!”
肖珩从语气中判断出苏简煜已经不打算追究他的错处,便油嘴滑舌地敷衍道:“殿下莫生气,珩什么都答应你。”
“我不许你再以身涉险,不许你再逞能逞强,不许你再自作主张。”苏简煜越说越急,“你这辈子不出息也不打紧,我只要你好好的,我要你——”
苏简煜话说至此,忽然哽咽,方才收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肖珩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打算为苏简煜拭去眼泪:“殿下?”
“我要你陪着我,”苏简煜打掉肖珩的手,倔强地自己擦拭眼角,悄声道,“既是你先说的,就不许反悔!”
“好。”肖珩闻言单膝跪在苏简煜跟前,郑重地说,“君子言出必行,肖珩此生都会陪伴殿下左右,直到气绝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说:
肖六:殿下我回来啦~
简煜:(默默掏出防毒面具)知道了……
96、两难
◎“母后放心,我舍不得他死。”◎
因着肖珩腿伤未愈,苏简煜便不允许他到处走动,甚至专门请了姜忠行到王府再次替肖珩看诊,在得到姜忠行再三保证肖珩痊愈以后不会落下残疾,这才踏实许多。苏简煜还照着肖珩的叙述,帮他拟了一份折子详细叙述出使的全部过程,用以应对议政处众臣。
苏简煜这几日在皇宫和王府两点一线间来回奔波,好在苏靖垣被接到宫中暂住,否则苏简煜会更加劳累些。肖珩原先觉得被圈养的日子乏味,不过看着苏简煜偶尔伺候自己倒也是乐得清闲。由于身居内院不外出走动,加上天气闷热异常,肖珩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光着身子在苏简煜跟前耍流氓。苏简煜每每都被肖珩气得涨红了脸,气急之际后者又开始卖惨求饶,弄得苏简煜哭笑不得。
前朝没过多久便开始悄悄议论起肖珩此次琅国之行,照理来说苏简煜在折子里写得很明确,挑拨天枢、天权两部的关系是肖珩出使以前便已计划好的,可依旧有不少说肖珩好心办坏事,还差点将自己搭了进去。苏简煜明面上对这些风言风语听之任之,却隐约觉得事情另有蹊跷。话虽如此,为着不让肖珩忧心,苏简煜并未将此事告知于他。
不过苏简煜的重心依旧离不开政事,地方官制改革已然起步,但由袁轼牵头提出的改订刑狱官制还在讨论中。袁轼对地方设立按察使司没有异议,却并不赞成苏简煜主张的仿照一一对应的方式设立地方大理寺的构想。
“大理寺掌刑狱判决,其职能与其他朝廷官署不同。”袁轼将袖管撩起,正在解释着自己反对的理由,“臣不仅认为地方大理寺不可仿照对应之法设立,甚至大理寺本身也有必要进行改革。”
“这些你在折子里只是带过一笔,说得并不详尽。”苏简煜很有耐心,“本王承认大理寺有其特殊之处,然则尚不能理解为何需要区别对待。”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袁轼擦拭着额头的细汗,“大理寺所需之人才须得精通律法,光是普通的科举难以对此进行考察。臣说大理寺本身也有必要进行改革便是此意,换句话说,大理寺官署内的每个职位都应经过专门的考察方可上任。”
苏简煜皱了皱眉,道:“袁卿的意思是要在科举中另开一科律法相关的考试?”
“不错,臣正是此意。”袁轼欣慰地点点头,“凡有志于进入大理寺及其相关官署任职者,须以律法科考试成绩为准,诗词、策论和时政等科的考试成绩可相应降低标准。长远观之,有利于使大理寺相对独立于朝政以外,不受主政之人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