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贵妃身旁一名掌事打扮的宫女凑近她耳边低语两句,随后她开口说:“本宫信你一回,这就去寿安宫一探虚实。你若有半句虚言,即刻杖杀!”
说罢,冯贵妃倏地转身,袍服随之飘动发出声响,她领着宫人朝门口疾行而来,苏简煜来不及闪躲,恰好被抓个现行。
“恭王?”冯贵妃狐疑地打量着苏简煜,“你在此处作甚?”
“见过贵妃。”苏简煜小幅行了一礼,“我来探望垣儿和五殿下,一起用午膳。”
“恭王将自家世子送到五殿下身边养着,”冯贵妃眯着眼,退后半步道,“知道的都说你挂怀五殿下一人孤苦,不知道的可都在猜你另有图谋。”
“贵妃深得皇兄圣心,应该从皇兄那里多有耳闻。”苏简煜平和地说,“您协理皇嫂掌管六宫,遇上些流言蜚语,想来您一定不会轻纵。”
“那是自然。”冯贵妃被苏简煜将了一军,很是不服气,便岔开话题问道,“本宫听说恭王前些日子得了病,还吐了血,可是为何?”
“处理政事劳心劳力,欠休息罢了。”苏简煜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多谢贵妃。”
“那便好。”冯贵妃饶有深意地眯了眯眼,“本宫先走一步,恭王请便。”
苏简煜没有再答话,直接负着手往内院走去。仅仅两次见面,苏简煜已经相当清楚地感受到,他与冯贵妃决计是互相不对付的主儿。
——
苏简煜到底年轻,虽然身体底子不好,却也恢复得很快,昨日便挪回王府居住。原本嘉永帝还执意不肯,苏简煜只说如此一来也好避嫌,皇帝这才答允。在宫里居住数日重新回到王府的苏简煜终于感受到回家的舒适和随意,即使他在宫中也无需拘礼。
七月即将过半,距离苏成蹊出发又过去两日,王府众人都已从管事那里听闻了肖珩或许遭遇不测、苏简煜因此气急吐血的事情,因此见了苏简煜都大气不敢喘,更别说是提及肖珩。不过苏简煜倒是一切照旧,连胃口都比在宫里的几日要好一些。
今晨日头升起得格外早,卯时刚过便已有光透过纸窗洒进夜暝轩正殿内,苏简煜向来睡得浅,加之心事未了,很快便苏醒过来。此时外头尚未有暑气,苏简煜呆坐片刻后稍作洗漱,直接穿着亵衣推门而出走进庭院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香,苏简煜隐约记得昨夜淅淅沥沥地下过雨,院子里栽种的梅树此刻虽然无花,枝丫上却是留着不少晶莹剔透的水珠。东升的朝阳光辉柔软地穿过露珠,折射出一道道细小却明媚的天虹。苏简煜被这难得的景致看得分了神,直到两名女使同他问安这才回过神来。苏简煜自觉失态,羞怯尴尬地向女使点头示意后便径自回房,全然不知那两名女使转头便与其他仆役说苏简煜沐浴在旭日之下的模样有多美,说是女子看了都要自惭形秽。
回到房中更衣的苏简煜依然欣喜不已,天虹虽然常见,但他却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之多的数量。苏简煜记不清是谁同他讲过,见了天虹就会有一整日的好运,他当然晓得这不过是哄骗小孩的玩笑话,然而此时的他却深信不疑。
按照事先的安排,苏简煜今日要见吏部官员,继续商讨推进地方官制改革一事。议政刚开始,苏简煜就再次被方承宜的工作效率之高所折服,他已经分门别类细致地将除去刑部以外各部的考核方案悉数整理完成,从考察目的到考核形式一一记录在册。
“方卿受累了,这些卷宗做起来着实费工夫。”苏简煜阅看着方承宜古朴的字迹,不无钦佩,“说起来,本王原本是想领朱卿去找周学士商议税政的,奈何自己发了病。方才看卷宗时户部的方案也在里头,可是朱卿已将此事办妥了?”
“殿下明鉴,确有此事。”方承宜解释道,“那日过后朱尚书领着户部官员去了周府拜访学士,二人洽谈大约半个时辰,周学士详细地向户部众人解释了太傅当初订定的税制以及其中存在的不足。殿下如今看到的方案,正是改良后的版本。”
“本王病着的这些日子,倒也是辛苦你们了。”苏简煜很是欣慰,“不过元槿竟是愿意与朝中大员面对面商谈政事,这却是本王始料未及的。这几日本王去皇子所,他倒也未曾提起这一茬。”
“臣觉得周学士谦逊自持,大抵是不想邀功故而不提。”方承宜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赞许,“殿下若是觉得现有方案可行,臣便以中书省名义下各道发文。”
“好,并无不妥,你尽快去办吧。”苏简煜将卷宗小心地收起,递给内监,“本王没记错的话,兵部侍郎罗晖于月初返乡,如今可回来了吗?”
“臣知道此事,罗侍郎的告假文书在吏部也有一封存档。”方承宜眨眨眼睛说,“不过倒是未曾听郑尚书提过罗侍郎回京,想来应该还在蓉城老家。”
“地方兵制也是此次改革的重点,他身为侍郎长久地缺位实在说不过去。”苏简煜不禁皱了皱眉头,“叫吏部司向他发文,催他于月底前回京履职,不得拖延。”
“是,臣稍后便去办理。”方承宜侧身向身后的一名吏部官员做了个手势,“还有一事,河西道布政使的继任人选臣已拟定好了,殿下请过目。”
“朝廷命官若都像你这般勤勉,大昭定能国祚永昌。”苏简煜笑着从内监手中接过方承宜呈上的奏本,粗略看过一遍后迟疑道,“这两人论资历论政绩,倒是都担得起布政使一职,方卿可有何偏向?”
“殿下既然开口,臣便斗胆说两句。”方承宜略微欠身行了个礼,“循例布政使职位出缺一般由布政同知递补,然而现任河西道布政同知已经与徐犯一同下狱,因此只好从河西府郡官员中选任。
“甘州知府张远于前年平定甘州伯府叛乱中立过功劳,为人勤俭,自前年甘州伯府被削爵以后,甘州地方岁入明显增加,贫民数量也少了四成。肃州知府董祺在任现职已有近十年,其任内考功皆为优等,于肃州当地风评甚佳。”
“当真是难以取舍,”苏简煜很是犹豫,“本王喜欢张远的胆识,却也看重董祺的稳重,他们二人谁更年长些?”
“董祺生于安政五年,张远生于安政十一年。”
“董祺任布政使,张远任布政同知。”苏简煜灵光一现,“本王想看看他们二人搭伙会是如何的效果,至于出缺的两州知府职位,就由吏部全权负责,需要的话——”
“殿下!恭王殿下!”
苏简煜话未说话,殿外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那声音的主人很快奔入殿内,正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全禄。
“给使莫急,”苏简煜起身走向全禄,“可是皇兄有事唤我?”
“正、正是!”全禄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苏郎中已经回京,正在乾成宫回话,陛下要老奴——诶!殿下!”
苏简煜没有任何迟疑地撇下众人,他飞奔在长街之上,心中既有惊喜也有恐惧。从养性殿到乾成宫,脚程再慢一盏茶时间也已绰绰有余,可苏简煜觉得这段路他似乎跑了几个时辰,当他横冲直撞进入大殿内时,早已气喘吁吁。
“见过皇兄。”苏简煜一手捂着胸口,望着正在回话的苏成蹊,“成蹊——”
“殿下安好,”苏成蹊急忙回身过来扶住苏简煜,他的眼中闪着光,“您别急,侍郎要我把这封书信带给您。”
苏简煜刹那之间怔在原地,一时间各种心情交织,有苦等半月的委屈,更多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一把抢过那封使用再普通不过的信封装好的书信,只一眼便泣不成声。
“见字如晤。成蹊业已告知京中种种,珩自负行事叫殿下担心,委实该死。珩归心似箭,然则身为使团长官,不可擅离职守,辜负陛下与殿下期望,故特遣成蹊先行回京以报平安,待珩归来再向殿下请罪。珩一切安好,殿下勿念。珩。”
“他还活着……”苏简煜揪着信纸,背靠楠木立柱止不住地落泪,“他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肖六:匿了但没完全匿
简煜:呵
95、翘首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这个该死的——”◎
肖珩脱险一事很快就在宫里宫外传了开,然而他具体是如何脱的险却无人知晓,苏成蹊见过肖珩自然是知道,也将过程原委复述给嘉永帝听过,然而皇帝在听完以后要求苏成蹊不要再告知第三人,尤其是苏简煜。好在苏简煜倒也不在意,对他而言,肖珩还活着这个消息便是最大的鼓舞和依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