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说话?”苏简煜环视一圈殿内众人,接着说,“方卿,河西道布政使是何来头,与世家关系如何?”
“回禀殿下,河西道布政使名徐昌华,乃是现任凉州伯的旁系堂亲。”方承宜不慌不忙地应答道,“他出言袒护倒也是意料之中,殿下莫急,臣已有对策。”
苏简煜瞥了方承宜一眼,口气缓和些道:“你说。”
“左佥都御史张泽浩在前年查办侵地案时也查过凉州伯府,”方承宜从袖中摸出一沓纸张递给内监,“由于凉州伯府侵占土地远少于其他世家,加之凉州伯态度恭谨,因此在侵地案闹大以前便做了处理,如今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玄机。”
“本王有印象,”苏简煜接过纸张若有所思地说,“张泽浩在折子中提过一笔,说是凉州伯府答允即刻归还民田,也未参与废甘州伯府的叛乱,因此并未再做处理。”
方承宜接话道:“徐昌华既为凉州伯堂亲,恐怕——”
“此事秘密通知荣王兄。”苏简煜将纸张退还下去,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一旦拿到徐昌华暗中收受民田的实证便即刻查办,不必另行奏请。”
作者有话说:
元槿这条线,家人们做好准备(连夜扛着火车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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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大国若烹小鲜”出自《老子》。
92、预兆
◎“站在润川的立场?我不明白。”◎
明眼人这两日都瞧得出来,苏简煜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外人只道是苏简煜为着推行地方官制改革受阻而苦恼,唯有苏成蹊清楚自家主子反常的真实原因——苏简煜已有整整十日没有收到肖珩的来信了,即使信使的脚程再慢,这个空档也未免过于漫长,长得让人很难不会担忧,甚至叫人感到窒息。尤其是肖珩在最后一封来信中,晦涩地言及计划正在按照他的设想推进,更是叫苏简煜每过一日便增添几分焦虑。
苏成蹊近日每每从巡防营回到王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小厮是否有来信,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后,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免自己提及会让苏简煜不快的话题。
临近七月,梅雨季即将结束,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难耐的暑气,以及让人烦躁的无休止的蝉鸣。苏简煜现下独自坐于拾遗斋中,却完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外头的蝉鸣似乎每一刻都变得比上一刻更响,吵得让他头疼火大。
“你们都是聋子吗一个个儿的?!还不找根杆子把这些吵闹玩意儿给处理了,若是吵到殿下小心你们的脑袋!”
苏简煜听得苏成蹊在外压低了声音训斥小厮,虽然略感欣慰,但他依旧散漫地靠在椅背上,懒得有所动作,直到苏成蹊推门而进,他出于身为宗亲的脸面这才正了坐姿。
“殿下喝口绿豆汤解解暑,”苏成蹊端着木质托盘,上头搁着一个青瓷小碗,“我特意嘱咐祥叔在里头加了些百合,殿下尝尝是否合口味。”
“你有心了。”苏简煜接过苏成蹊递上的汤碗,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你怎么现下在府里,可是今日不当值?”
“都统允我不必天天应卯,若是有事提前知会一声即可。”苏成蹊解释道,“属下全都仰仗殿下的脸面。”
“你这厮也学会仗着我的势在外胡作非为了?”苏简煜杏目微挑,无奈地摇摇头说,“乔都统那是与你客气,还真是碰上个老实人了。”
“乔笠能从龙武卫转到巡防营还不是得了殿下的赏识?”苏成蹊不服气地辩解,“虽说官衔皆是三品,可谁人不知巡防营是个肥差?他自然得识趣一些。”
“你好大的口气,”苏简煜被苏成蹊逗笑了,“当真是我太放纵你了。说正事,你辛苦一趟,替我去请元槿来用晚膳,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今日酷暑,我瞧着您也疲乏。”苏成蹊变着法子哄骗道,“不如您今日就早点歇下罢,说不定周学士今晚已有邀约了。”
“我是知道他的,罗子昇不在帝京,他不会有邀约。”苏简煜不打算改主意,“况我一人也实在无趣,政事也未理完,的确需要他来一趟。”
“殿下——”苏成蹊仍想劝说苏简煜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只是他话未说话,就被苏简煜生生打断了去。
“你再多嘴,就住在巡防营里别回府了!”
在周仪到府以前,苏简煜尚有些闲暇时间可供打发,原先他是惯会忙里偷闲的,然而这几日他只要空闲下来,就完全不受克制地会想肖珩,既盼着他尽快归京,也祈祷他能平安顺遂。之所以会请周仪前来,也是想着周仪应该是此刻最理解自己心境之人。
周仪大约是酉时二刻刚过到的王府,苏简煜亲自去前厅迎了他。周仪眼下乌青,显得有几分憔悴,似乎还消瘦了些许。
“任性将你唤来陪我,元槿不会生气吧?”苏简煜挽着周仪的手臂,领着他往里间走去,“饭菜都已备好,我特地让厨房做了姑苏菜,也不知味道如何。”
“殿下抓我这个壮丁也不是头一回了,我惦记着何时能再尝尝王府的手艺。”周仪略带倦容地向苏简煜回以一笑,“说起来,姑苏菜我也好久没吃了。”
苏简煜得意地说:“那正好,今日权当是带你回趟姑苏好了。”
“殿下有心了。”周仪轻声应道,“若真是如此便好了。”
二人在满庭芳内院坐定,女使便陆续将一应菜品都端上了楠木饭桌。首当其冲的一尾松鼠鳜鱼做得色泽艳丽,鱼肉上的雕花更是栩栩如生;紧接着的一道船鸭香味浓郁,一看便是炖得相当酥烂;还有一盘碧螺虾仁晶莹剔透,散发的茶香清淡却悠远。除此以外还有一大碗以鸡汤做底的三鲜馄饨,和分别盛开的两盏酒酿圆子。
日头已经偏西大半,热气消散的同时,远方的天幕也被染上温暖的曙色,此刻用膳最是惬意不过。周仪就着菜品同苏简煜说了不少小时候在姑苏居住时的旧事,引得苏简煜连连发笑。二人磨蹭地吃到六七分饱,苏简煜终于有些忐忑地开口问道:“我瞧着你今日神色不是上佳,可是与我一样未曾休息好?”
周仪意外于苏简煜突然转换话题,道:“殿下此话何意?”
“我也不知此话是不是该问,”苏简煜不禁感到羞怯起来,“只是想着从前你与罗子昇也是隔地而居,有相当一段时日,所以……”
周仪挑眉,接过话说:“殿下想问我,是如何度过那段时日的是吗?”
苏简煜笨拙地点了点头。
“思念自然是有的,”周仪放下碗筷不紧不慢地说道,仿佛讲述故事,“久而久之也便成了习惯,纵使子昇不在我身边,倒也不会觉得难熬。”
“我记得有一回撞见罗子昇夜出帝京说是要去姑苏,”苏简煜摩挲下颚思索道,“如今想来必定是去见你的。”
“子昇确有提过此事,他是以防日后被查究,才刻意据实交代的。”周仪平静地回答道,“说回殿下,如今侍郎远在边地,情况不明,殿下的忧虑我虽然不能体会却也能够真切地理解。殿下既找我来,我自然也不会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我只想劝殿下站在侍郎的立场思索一二,或许此刻的忧思便迎刃而解了。”
“站在润川的立场?”苏简煜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不明白。”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处相思,两处闲愁。”周仪微微仰起头,望向天际,“只要心中念着彼此就足够了,我还是那句话,殿下要相信侍郎。”
“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苏简煜耸耸肩轻叹一口气,“不过听你说道一遍,似是觉得心安许多,只是十日没有来信我终究是心里不踏实。”
“侍郎的谋略本就缜密,他既提及已在推进中,为着避免走漏风声不与殿下通书信也是情理之中。”周仪依旧眺望远方,“或许也有可能是信使路上耽搁了,眼下云贵、川渝等地正是暴雨多发的季节,山路难行,通信的确会更慢更难一些。”
“我倒是忘记了山路这一茬,”苏简煜如梦初醒一般眨眨眼,“罢了,就当是因此耽搁了罢。”
“殿下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好生休息。”周仪转过身来将碗筷摆放整齐,“河西抗拒改革一事还未处理,如今各道都等着看徐昌华会是如何收场,殿下不可掉以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