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且容我一件件说。”苏简煜重回原先的座椅处,“我与议政处正在商议地方官制革新,其中有件事还得请皇兄拿主意。”
“你说。”
“官制重组以后,会产生不少新的官职,虽部分旧有职位也会裁撤,但终究会比现下更多一些。”苏简煜解释道,“如此一来俸禄便会是个问题,我想请皇兄下旨,适当裁减各宫用度和宗亲年俸,以保证国库无需承担额外支出。”
“你皇嫂先前倒是提过这事,朕当时没放在心上。”嘉永帝两手抵着太阳穴,“既是朝政需要,朕自会安排下去。不过你会被不少人记恨,你可想明白了?”
苏简煜浅笑着说:“无妨,臣弟只求皇兄记得我好便足够了。”
“肖六呢?”嘉永帝靠着椅背,饶有兴致地发问,“他那头都还顺利吗?”
“今日该见琅国使臣了,”苏简煜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前胸口袋里的亲笔信,“书信从边地寄回帝京需要时日,我也无法知晓即时情况。”
“告诉他不要刻意涉险,以免节外生枝。”嘉永帝轻敲太师椅的扶手,“他的计划若是能成固然最好,若是不成,只消能暂时安抚琅国也是好的。”
“知道了,”苏简煜微微颔首,心不在焉地应道,“多谢皇兄关心。”
——
梅雨伴随天气逐渐炎热,苏简煜今日颇感反胃,丝毫没有精神处理政事。
若是有肖珩陪伴在侧,想必此时他一定会为苏简煜制上开胃的酸梅汤,再哄他用些软烂的吃食。肖珩的第三封书信是今早送到的,信中言及与卓尔头次会面起初并不愉快,直到肖珩将准备的粮草呈上以后,气氛这才缓和下来。不过卓尔似乎对苏简烨的亲笔信并不买账,仍表示希望当今昭帝能够严惩苏简熠。
苏简煜反复摩挲宣纸,他闭上眼,肖珩书写信件时的模样便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这使得苏简煜对肖珩究竟是如何把控会面节奏感到好奇,他还真想亲眼目睹一番,肖珩临危不乱、意气风发的气场。思及此,苏简煜竟是不自禁地痴笑起来。
“爹爹,何事这么好笑?”苏靖垣的声音从书斋另一侧传来,“垣儿也想听。”
苏简煜此刻才想起苏靖垣也在拾遗斋里温书,清清嗓子尴尬道:“无事,你好好温书便是,否则罚你。”
“爹爹小气,”苏靖垣已然抱住书册出现在苏简煜面前忿忿道,“爹爹小气!”
“休得胡闹,”苏简煜将肖珩的书信叠好,挑眉道,“今日可练过字了吗?”
“这可是——”苏靖垣歪着头死死盯住肖珩的书信,“润川叔叔的字迹?”
苏简煜急忙将书信收入贴身口袋中,故作镇定地说:“是又如何?与你何干?小孩子家少管大人的事。”
“润川叔叔这几日都不在府上,垣儿可想他了。”苏靖垣走到苏简煜身旁,灵巧地扒着太师椅的扶手,“爹爹呢?润川叔叔不在,爹爹不想他吗?”
“我……”苏简煜被问得一时语塞,他沉默片刻后侧身抚上苏靖垣的前额,“爹爹把你润川叔叔当做重要之人,你可明白吗?”
苏靖垣眨眨眼,迟疑道:“不明白。”
苏简煜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逗笑了,自言自语地说:“等你长大自然就懂了。”
“爹爹?”
“你陪爹爹一道等你润川叔叔回家,”苏简煜小幅擦拭眼角,“他很快就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老公们不在身边的日子里,两个玲儿经常腻在一起(狗头)
以及,垣儿这孩子打小就聪明(竖起大拇指)
——
注: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出自贺铸《青玉案》。
“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出自荀子《劝学篇》。
91、小鲜
◎“税政和官制一样,都是家父当年的心结。”◎
苏简煜做了一个相当漫长的梦,梦里似乎回到了他与肖珩初见的那一天,只不过记忆中应该是肖珩的位置上出现的并不是熟悉的肖珩,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苏靖垣年岁相仿的陌生少年。苏简煜看不清那少年的面容,更不知道他的身份。
苏简煜从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前额冒着一层细汗,被褥已被他踢到一旁。大概是夜里过于燥热导致他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长梦,苏简煜如此安慰自己。用热毛巾擦拭掉汗液以后,苏简煜重新躺回床榻上,他忽然想起肖珩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不禁陷入沉思。
肖珩到底有何等秘密一直瞒着自己?
自打互通心意以后,两人几乎时时都腻在一起,尤其是自肖珩常驻东郊营地开始,更是同出同进。一个人若真要说有秘密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一来肖珩也未免太擅长隐藏了些。苏简煜毫无头绪,他侧躺着身体,自暴自弃地捶打了两下枕头。
因着当晚未能睡得安稳,苏简煜隔日卯时稍过便已起身,他想起尚有工部和户部关于考核内容的折子未曾翻阅,于是便吩咐小厮将早膳端来了拾遗斋里,边吃边看。按照周仪的提议,对各道、府和郡现任官员进行考核是为新官制选拔人才的有效途径,因此苏简煜和六部对此事都很是上心。
苏简煜向来对所谓“治大国若烹小鲜”的说法抱有怀疑态度,昭国疆域虽不是最为辽阔,境内事务却错综复杂,朝廷作为帝国中枢固然凌驾一切,但地方官制如同串联起帝国各个部分的载体,看似屈居朝廷之下,实则有相辅相成的作用。大昭立国以来,由于各种原因,地方官制始终未能做到全国统一,而是各道有独自的特点。以河西道为例,世家贵族在地方政务当中有很大发言权;又或者以两广道为例,漕运帮会往往能够一定程度上左右当地政事。正治帝曾有意剪除弊病,却最终顾及牵连太广而作罢。
苏简煜清楚,一旦朝廷明面上要求推行新官制,必然激起既得利益团体的抵制,这是苏简煜前年决定对河西下手的原因,也是此番将苏简烨远派河西的考量——毕竟世家贵族是有功勋在身的朝臣,比起漕运帮会更具有威胁性。
辰时二刻不到,苏简煜准时抵达养性殿,静候议政处众臣被宣入殿内。今日他打算先与户部官员见面,随后再是工部。就在内监沏茶的空隙之中,朱聿铭领着户部官员陆续进殿,他们向苏简煜行过礼后落了座。
“太师呢?”苏简煜不解地问道,“本王未曾收到告假折子,怎的不见他人?”
“回殿下,”朱聿铭接过话,“太师府方才来人,说是太师早膳后忽然晕厥,此刻仍旧昏迷不醒,这才——”
“让姜御医到太师府上瞧瞧,”苏简煜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疑惑神情,侧身吩咐侍奉在侧的内监道,“让太师好生休养,待身子痊愈了再回朝不迟。”
朱聿铭夸赞道:“殿下仁厚,臣替太师先谢过了。”
“太师已年过古稀,人一旦上了年岁身体多少会有些不利索,得小心着才是。”苏简煜平和地说,“说正事吧,户部的折子本王已看过,有一事还想请教朱卿。”
“殿下请讲。”
“本王原本以为朱卿想要的是善于理财、规划度支的人才,”苏简煜将户部的折子翻开,象征性地扫视两眼,“却不知朱卿所言的税政分立是何用意?”
“殿下既然发问,臣斗胆问一句,”朱聿铭略作停顿,接着说,“殿下是否熟悉我大昭的税政制度?”
“专人面前本王就不班门弄斧了,”苏简煜以微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你直接同本王解释一二便可。”
“大昭现行税政皆由朝廷统一订立,交由户部每三年进行一轮审查规划。”朱聿铭解释道,“如此做法的好处在于税赋大权归于朝廷,可以避免地方敛财的可能,只不过弊端也相当明显。”
苏简煜抓住要点,问道:“三年为期,过于漫长?”
“殿下聪颖,确实如此。”朱聿铭颔首表示肯定,“三年之内若是无天灾人祸倒也还算能够应付,只是一旦发生洪涝、干旱等灾害,亦或是起了战事,便会相当难办。户部除去拨付赈灾款项以外,还需结合实际情况,重新为该地制订至少半年内的税制,如此一来就会造成同地不同时内所交税款会有所出入的问题,户部每每遇到,都需要腾出额外的人力和精力进行核实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