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青青没反应过来,仍气愤愤地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圆鹿眼瞪他。
任古飞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吹着口哨走到玄关换鞋走了。临出门的时候,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句。“特殊时期,有人敲门你先问清楚是谁。还有,老子回来,你可别把我关门外头!”
“滚!”左青青又气得不行,胸脯一耸一耸的。“你是谁家老子?”
任古飞吹着口哨走了。
门关了。
八十平米的房子内瞬间人去楼空,有了空荡荡的感觉。左青青抱着胳膊,想不明白,这人出现前她过的挺安稳,为什么这人一来,就像是自带染色,把她染成了七情六欲旺盛的暴躁女。
她明明是个性子很淡的人。从小到大,别人都夸她安静乖巧。只有遇见任古飞的时候,她总是生气,或者会莫名其妙地哭。
左青青冲进去洗了把冷水脸,镜子里的姑娘依然唇红齿白,笑起来有个酒窝若隐若现。她留着高中时的齐肩直发,不染发不打耳钉,白毛衣蓝牛仔裤,眉笔口红一样不用。
也许潜意识中,她依然留在那年三中的校园,被任古飞突然的追求砸蒙了。晕头转向十年,一直没走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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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青自认为早已学会坚强,学会彪悍,学会一切生存必备的技能,却仍不能打败三中的桎梏。一个境界没打破,人便在此境中徘徊,无论生理年龄漫步了多久,无论脚下的路飞驰过多远,心仍停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又拿起了手机。想了想,她居然没留任古飞的电话,没法联系他。就算联系了,她也没那个脸皮告诉他,她姨妈期快到了,就连姨妈巾都没储备。
左青青从不求人。
她戴上口罩,裹了羽绒服出门。楼道里空荡荡,电梯内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她走到楼下才发现就连散步遛狗的人都没。老人、孩子、家庭主妇、买菜的人们,一瞬间都像是被清空了。
出小区大门的时候,保安大哥全套防护服只露出双眼睛,举起测温枪滴了她额头。然后低头刷刷记了几笔。“小区在办出入证,你家没有外来人员吧?”
任古飞嚣张的脸在她眼前一闪即逝。
“有会怎么样?”左青青问。
“今晚居委会和志愿者会挨家挨户敲门登记。你是业主,只需要拿身份证办好出入证就行,如果有外来人员,对方需提供身份证、手机号以及近期活动轨迹。”
左青青一一记下。
出了小区步行15分钟后,她看见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关门了。门前放着广告牌,写明因为营业员出现高热咳嗽症状,全店排查中,暂停营业。
道路两侧没有车行轨迹。平常穿梭不息的私家车突然间都绝了踪迹。抬起头,她在天空中看到一架正要降落的飞机。俯冲的姿势,像只孤绝的鹰。左青青想起三中的他、她和他们。还有那些他们从前常常说起、最终却无一人做到的话。
年轻气盛时他们总是毁约。然后在岁月里,不知所踪。
左青青徒步回家。再次经过保安亭前,隔着口罩,她多问了句。“那家便利店关了,会影响我们小区居民出行吗?”
保安大哥眼神里藏着深刻的不安。“不知道,早晨刚来了几辆车,便利店附近都消毒了,但是没封锁。”
顿了顿,又反过来问她。“如果真要是确诊病人,应该封锁的吧?”
病毒肆虐下,人人都恐慌并且焦躁。
左青青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发拨到耳后,淡淡地道:“应该吧!”
她其实也不懂。事实上,她知道的比保安大哥更少。但是保安大哥却仿佛被她这句安了神,又温厚地笑了笑,特地提醒了她声。“外来人员要办暂住证。还有,如果你要买东西,步行四十分钟有个大型超市,赶紧去,迟了……”
迟了,可能连小区都会封锁。
保安大哥没补充完,剩下的意思,左青青从他那双温厚的眼睛里看懂了。
“谢谢!”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保安大哥朝她摆摆手。
左青青一直走到楼下才开始后悔,早晨不该与任古飞吵架。保安认得她,却不认得任古飞,他出门时也不知有没有随身带好各类证件。
她没有任古飞的电话号码,微信、微博、推特……一样都没。
自高一那次不欢而散后,她几乎是有意识地,彻底泯灭了在他生命中的所有痕迹。
当然左青青爸妈也是主要推手。
左青青迫不得已,拨通死党电话。
死党在那头叫起来。
“什么,你问任古飞?不知道啊!咱三中这些同学,谁都没他联系方式。这小子自打高中毕业就玩人间蒸发一样!”
“……对,都没。从来只有他打电话找人,没谁能找着他。”
“……是啊,他有我们所有人的联系电话,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
死党声音压低,又变得神神秘秘的。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他?别是他也给你打电话了吧?”
“……什么!他居然去找你!这个节骨眼儿,燕城去冀北的火车大巴全部停摆了,他咋去的啊?”
“……左青青!”
死党严肃起来。
“你别埋怨我多嘴。就他这脾气,别是一条道儿走到黑,打量着,趁这次雪中送炭的机会,与你重新开始吧?”
她开始也这样想的。
左青青抿着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他是送女朋友回家,路经冀北,恰好赶上封城,没地儿可去,这才来找我的。”
“哦……”死党明显不信,但是也不戳穿她。于是又贱兮兮地笑了声。“听说他在特殊队伍,咱老百姓平常想见他一面都难。如今大忙人专程跑去冀北和你耗着,不管他口头怎么说吧,总觉得居心叵测。”
左青青咬唇。她知道死党的意思,还是怀疑任古飞喜欢她,但她不能纵容自己这样想下去。冀北随时都可能解封,到时候,任古飞拍拍屁股去见女朋友,人家双栖双飞,有她什么事儿?
“别瞎说!”左青青打断难得八卦的死党,又恢复了冷淡面具。“你真没他电话?没,我就挂了。”
“哎等等,”死党终于觉得匪夷所思。“他都到你家了,你俩居然都没交换联系方式?不是,他怎么摸到你家门的啊?”
八卦起来的死党,让左青青有种时隔多年后再次回到三中的错觉。
死党热情洋溢。
然而在今天前,两人上次互动还是在微信祝对方新年快乐。冰冷冷的一条文字消息,甚至不能确定是否群发。
好像任古飞把整个三中都带回来了。
“没来得及问。”左青青言简意赅。“早晨吵了一架,他就出门了。”
死党震惊了足足有十秒。
十秒后,爆发出穿耳尖叫声。“天哪!左青青你居然会跟人吵架!哦不是,你居然会跟任古飞吵架!不是……那个,”死党终于找到合适言词。“左青青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起他的口气,简直……简直就是老夫老妻!”
啊,有吗?
左青青转头恰好对着客厅穿衣镜,镜子里她手握电话贴在耳边,两颊飞红。
的确像个热恋中女生。
左青青啐了自己一口,并且对着死党再次“呸”了一声。“滚!”
挂断电话后,耳朵与脸颊都烫得厉害。
左青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笃笃!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点闷,像是隔着手套。
左青青从猫眼张出去,看见刚被她们讨论完的任古飞两手拎的满满当当,左手购物袋里斜插着把大葱,大葱叶子都快撩到他脸上了。
拉开门,任古飞半个字不说,弯腰把东西都放在玄关,扔掉口罩与手套,又一脸严肃地掏出消毒湿巾纸把买来的每样东西都擦了遍。随后分门别类,先把食物都储备入冰箱,再把那袋日用品递给左青青。
购物袋鼓鼓囊囊。在他擦拭消毒的时候,左青青就已经都看见了。有卫生纸洗手液抹布手套巧克力……也有姨妈巾。
轰!
刚退下去的高热又掀上来。
左青青怀疑这时再拿保安大哥的测温枪扫,她得被送院隔离。
任古飞低着眼,把东西杵到她面前,像是也不敢抬头看她。
见左青青始终不接,急了,瓮声瓮气地来了句。“我看见别的姑娘都买,就给你也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