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冀北城是为了她。如今她和父母闹翻,可能都不会再来,他就更不会来。不如一起开车走算了。
任古飞略一犹豫,低头盯着她眼睛瞧。额前黑色碎发轻动,半晌,扯开唇笑了一声。“随你。”
当夜注定是无眠。
左青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从车窗往外看,任古飞就靠在路灯柱下抽烟,微低着头,橘黄色灯光笼在他身侧,显得他那个惯例右手斜插裤兜的动作格外帅气。
凌晨三点半。
她没睡,路灯下的他也没睡。半明不灭的烟蒂燃在唇边,不时被骨节修长的手指叼下,又再次递回。两片唇轻启,吞吐出丝缕淡蓝色氤氲烟雾。
黑色大衣及膝,立着的任古飞总有种懒洋洋的萧索。
除了任古飞以外,这么多年左青青从没见谁能把这种懒洋洋与萧索完美联系在一起的男人。似乎从高中时代起,那个大院里最野的少年就变了。
他总是那样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向她,认真而又专注地凝望她。在被她推开后,少年额前黑发垂落,低下头,拳头捏紧,却不肯揍她。
也从不曾对她撂过狠话。
他总是纵着她。
她一走十年,期间没有片言只语。他在冀北封城的时候第一时间赶来,下厨打杂,极尽小心地重新接近她。
左青青眼眶微红,有泪花盈睫,再次欲坠不坠的,洇入夜色。
他待她,算得上真心。
可她却只拿当药。
治疗抑郁的药。
凌晨四点半,左青青半仰起身子,左臂撑在真皮座椅,暗自下了决心——她决定爱他。
真心实意地爱他,不掺杂任何功利、目的与算计,就像少女时十六岁那样,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为他淋雨而皱眉,为他打架而担忧,为他在背着书包把她堵在楼道壁咚被拒时……试着与他一样,真诚地感到悲伤。
**
早晨七点钟,薄雾笼罩了冀北城。一夜没睡的任古飞走到车前,叩指敲了敲车窗,唤住同样一夜没睡的左青青。
“决定了吗,买飞机票回燕城还是开车回?”
他嗓子哑的厉害,声音像是从喉间滚出来的。一字字,碾压过她的耳膜,伴随阵阵薄荷烟草味。
左青青打开车门,冲他扬起手机。“没票。”
任古飞挑眉。“那开车回?”
“嗯,”左青青点点头,从车内钻出来站到他面前。“我睡够了,你先在车里休息几个小时,我去附近买点吃喝用品。”
顿了顿,怕他不依,又特地补了句。“禁止疲劳驾驶!”
任古飞把她拉回来,长胳膊一撩。朱古力奶般的脸上神色微动,似笑非笑。“我开车送你去超市。”
左青青犹豫片刻,再次点头。
这次两人都坐在前排,黑色奔驰行驶在街道上,不多一会儿就到了最近的那个加油站。街面依然空荡荡,任古飞下车在加油站搬了一箱矿泉水,拆封后递给她一瓶,随后将泡面饼干都扔入后排座。
谁都没开口说话。
重新回到停车场后,左青青握着那瓶矿泉水下车。“我就在附近走走,你先睡。”
任古飞盯着她眼皮下浓重的青影,勾唇,似笑非笑。
左青青下车,走出十几步后,回头再看,任古飞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右手插裤兜,黑色及膝大衣随意地撩开,唇边叼着支烟。见她回头,勾唇笑了声。“这附近鸟不拉屎,你打算去哪?”
在他说话的时候,长而皙白的烟随着话语节奏一道抖动。
说不出的性. 感。
左青青呼吸窒了一瞬。
任古飞又那样散漫地踱步走近,讽刺地笑道:“都说了老子不会对你下手,你当老子什么人,土匪还是法外狂徒张三?”
左青青再次噎住。她吸了吸鼻子,哭泣加失眠,她现在说话时也有点瓮声瓮气的。“任古飞你不讲理!”
任古飞凉凉地嗤笑一声。“我发现我每次来跟你申冤,你都得给我盖个戳,说我不讲理。可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是老子不讲理吗?”
分明不讲理的是她。
任古飞忿忿。
“那你要怎样?”左青青理亏,立刻调转话题,不答反问。
这记高抛球显然在任古飞意料之外,他顿了顿,才道:“外头冷,又不安全,你别瞎转悠。再说,你刚才出来没戴口罩。”
他那只斜插在裤兜的手掏出来,指尖勾着一枚崭新口罩。
左青青又低头吸了吸鼻子。他这样细心,反倒显得她特别渣。男女之间亲密总会有的,可她只敢停留在拥抱亲吻,她跨不过去。
但是她决定喜欢他,她决定再试试。
反正费洛蒙这种东西,任古飞多的是。
作者有话说:
不必担心,女主今后野起来很快,驾车时速两百八。
36、临渊(3)
◎太他妈刺激◎
半小时后。
任古飞躺在黑色奔驰SUV后排睡着了,鼾声如雷。
左青青挑眉,从副驾驶座回身认真地端详他。他有呼吸道过敏症,熬夜加上通宵奔波,又在她家里受了气,撑到现在才入睡,的确挺伤。
不晓得他平常是不是也打呼噜。
左青青目光落在他朱古力奶脂般的俊秀的脸,以视线为触角,缓慢地沿着他五官爬行。
从眉梢,至眼角。
无一不好看。
如果任古飞不是一意孤行地在她身上虚掷青春,这十年来,他大概早就结婚了。
一丝浅笑几近不可察觉地爬到左青青嘴角,随即越漾越浓。她单手搭在椅背,半托着腮,瓷白面颊泛起抹晕红。
任古飞醒来的时候就见到左青青在看他,看的眉梢带春,吓了他一跳。他哎哟喂怪叫了一声,鲤鱼打挺,蹦到她眼皮子底下,低低地笑道:“我好看不?”
“滚!”左青青抬手,把他凑到面前的脸往后推了推。
“嘿嘿,老子这回要滚去燕城。”任古飞痞笑。他生得太高,即便车内宽敞,他也得佝偻着腰低头跟她说话,古怪姿势引发了喜感。
左青青经过这头尾俩小时的心理调节,暂时能把阴影抛到一边。车窗外阳光明艳,她的心情也跟着雀跃。“你休息够了吗?”
任古飞瞥了她一样,打开后排门下车,再从驾驶座坐在她身边,这才扭头笑嘻嘻地望着她,啪地抬手敬了个礼。“报告班长,001保证完成任务!”
“就知道贫!”左青青噗嗤一声笑了。
**
任古飞从燕城来冀北时千里迢迢,一路都在堵车,用掉了两天一夜的时间,但回程却意外地轻松。即便冀北城解封,高速依然车流量极少,个别路段甚至只有他们这一辆车。
左青青倚在副驾驶座打瞌睡,长发披散,几缕碎发披拂瓷白面颊,睫毛长而卷。
任古飞推动加速杆,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将车内音乐声调低了些。双目再次直视前方,心里想的是,这丫头居然敢为他反抗父母,大约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他离开燕城后,得紧急奔赴南边海域,丫头会不会继续跟着他走,会跟着他走到哪步?如果她留在燕城,他在南边儿,一年也不定能请到几天假,到时候……异地恋这种事,虽说有修成正果的,但更多的是随着距离拉远,感情也渐行渐远,最终不了了之。
任古飞有点忧虑。
又行驶了六十公里后,左青青醒了,矇着眼看向窗外匀速倒退的景色。她在侧头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只飞雀振翅飞过,天色很好,但就快近暮色了。
“今天能赶到燕城吗?”她轻声地问道。
任古飞双目平视,闻言瞄了眼手机定位与地图提示,皱眉道:“顺利的话,明天咱能进城吃顿午饭。”
左青青一愣,挑眉道:“你指的顺利,是不堵车的情况下吗?”
“不止。”任古飞沉默片刻,浓眉皱的更紧了些。“疫情虽然只围绕冀北城,但别处可能也设了路障。到时就得改道,那就不好估计时间了。”
“你过来时,”左青青缓缓地字斟字酌地问他。“也是这样辛苦吗?”
任古飞呵地笑了一声。“那时候刚爆发,谁都惶恐,这一路老子碰见的路障关卡,加起来比过去七八年都多!”
左青青轻咬下唇,片刻后,转头低笑了声。“你那时候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啊?”任古飞边注视前方路况,边沉吟。车厢内流淌的钢琴曲恰好到了尾声,几十秒的空白,凸显出此刻异样沉寂。